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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岸:死的意識:生的覺醒
聲明:本文主要摘自網頁信仰對話錄, 以便基督徒朋友作資料查詢和學習之用。無任何商業目的! |
江岸
在我不算太長的35年人生道路上,曾經有兩次深切感受到死的存在和對生的威脅。我對死的意識,不是那種肉體經歷疾病折磨而感覺死亡來臨的體驗,因為那只是生對死的抗爭,是面臨死神的人對生的留戀與渴望。我所體驗的死亡意識是純精神的,純理智的,純心靈的,那是一種生者對死亡的理性觸摸,是一種死亡對生命的心靈震撼(請原諒我用這樣強烈的字眼,但我覺得唯有它能準確地表達我的感受)。
第一次是在我大學期間。我是在17歲那年懵懵懂懂地邁進大學校門的。那時正值中國大陸開放初期,思想的禁錮已經使我們變得麻木。在這樣一種天地生死都渾然不知的時代,在我那種初生牛犢的年紀,似乎很難想到 「生命究竟意味着什麼」這樣一種極富哲理的問題。但不知為何,一次學校放映的日本電影《絕唱》卻深深地打動了我。我並不是為片中的愛情故事所感動,而是為男女主人翁面臨死亡的勇氣所震撼。我猛然想到,若是死亡降臨到我,我該如何?說實話,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死亡的意識。我當時甚至都不知道人們對死亡早已說過不知多少更富哲理、更有價值的話。我想到的只是生命為何會是有限的:在我生命誕生之前我究竟在哪裏?而當生命離我而去後我又將奔向何方?
學習了科學,知道個體生命的誕生與消亡都是偶然的產物和自然的過程;但科學卻沒能告訴我,生命的意識、理性的思考、心靈的活動是否是無限的,它們是否會隨著肉體生命的結束而消失。我從科學中得到了關於物質的自然世界的知識,但卻無法得到關於靈魂的精神世界的知識。物質是可以為人們共享的,但靈魂卻是任何他人無法替代的個人財富。心靈的體驗和精神的探索完全是個人的行為,因而,對死亡的意識也就只能是純個人的。
事實上,當我第一次有了這種死亡意識,我才猛然發現作為單個的自己,與他人和集體有着多麼大的不同,我才真正感受到個人意識和個體行為的存在。對我更有啟示的是,對死亡的意識,從根子上喚起了我對生的真正覺醒。我不再是懵懵懂懂地「活着」,而是隨時把死亡放在身邊、不斷激發生命的意義。這是一種以死喚生,變威脅為動力的靈魂升騰!
死亡意識對我的第二次心靈震撼是在我去年訪問牛津期間。國內朋友給我發了一個E-mail,說我的一位好友突然自殺身亡。乍聞這一噩耗,我感到震驚。出訪前夕,我還在與他合作主編一本大書。現在著作尚未問世,愉快的交談與默契的配合還歷歷在目,一夜之間他竟拋身而去,而且是自己勇敢地結束了那僅有50年曆程的生命。這對我的震撼,不僅僅是親密好友的匆匆離去,更重要的是我深深地感到疑惑:為何生命會如此地脆弱,不堪一擊?由於病痛折磨最終不治身亡或因意外甩手而去,此為命中定數,無可抗拒;但若是自己結束生命,那就需要相當的勇氣和膽量。因為生命對每個人都無疑是十分寶貴的。能夠自我決定生命極限,能夠勇敢地放棄寶貴的生命,應當說這絕非常人所能做到。
當我把好友自殺一事告之我在牛津的導師,他向我講述了他的導師自殺的故事,並意味深長地說,只有當一個人意識到生命對他已經不重要時,他就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哲學家往往就是這樣的人。因為超越生命的有限,超越時空的柵欄,正是哲學家們的夢想和追求。對好友的離去,我在感情上無法接受,但對導師的這番哲理之言,我在理智上完全能夠理解。當然,並非所有的哲學家都會最終選擇自殺,但能夠勇敢地選擇自殺,至少表明他已經對生死孰重這樣的哲學問題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和抉擇。我的好友應當算是一位哲學家,但我不知道他選擇自殺時究竟是何想法。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作為一個哲學家,他想到的絕不僅僅是個人生命的有限,而是如何以這樣有限的生命驅向無限永恆的靈魂。
從這樣兩次對死亡的意識中,我似乎多少體悟到生命對我的真正底蘊。第一次的死亡意識使我開始思索我為何活着的問題:為他人活着只能最終表示自我的存在;為自己活着又難以超越生命的界限。這種兩難選擇曾使我苦悶旁徨,以致於幻想重新回到過去那種懵懂狀態,至少可以不會有痛苦的思索和選擇。但潘朵拉的盒子一旦打開,一切就不可逆轉,不可挽回。只有經過痛苦的、煉獄般的磨難,才能走出苦悶旁徨,達到大徹大悟的境地。
經過第二次死亡意識對我的心靈震撼,我似乎猛然徹悟到這樣一條道理:我的生命存在既不屬於他人,也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物質世界之外的心靈世界,屬於支配這個心靈世界的超越者。在我看來,這樣一種心靈世界是一切靈魂的棲居地,是擺脫了一切物慾紛爭的一片淨土。而能夠支配這片淨土的不是別人,正是人們常說的冥冥之中的神。但這裏的神又不是有名有姓、有形有質的諸神之一種。他究竟是什麼,我也並不清楚,但我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能於冥冥之中得到他的指引。或許,在我短暫的一生,我永遠無法窺視他的面目,但我卻會為能夠得到他的隨時指引而感到滿足和幸福。這也算是兩次死亡意識後的一種啟示罷!
作者現住北京,曾任英國牛津大學訪問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