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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 濤:哦,我們的鑰匙丟了
聲明:本文主要摘自網頁信仰對話錄, 以便基督徒朋友作資料查詢和學習之用。無任何商業目的! |
吳 濤
一位中國大陸學生上了四年大學後發現,校園並不像她最初 想像那般寧靜、純潔,當她即將告別校園時,寫下了這篇隨感。儘管 文中的判斷、結論未必都是準確的,但她卻提出了一個發人深思的問 題。
有人說,現在的大學生活得真不易,他們降生在一個信息爆炸、瞬息 即變的時代,航天飛機、宇宙探險、足球大戰、試管嬰兒、變性人、 股票、房地產,一會兒瓊瑤,一會兒王朔,一會兒又冒出個曼哈頓的 中國女人……接踵而來的浪潮,對涉世未深的大學生來說何以招架得 了?
也有人說,現在的大學生活得太容易,不用天天去想歷史責任,不用 承擔沈重的家庭負擔,不用費盡心機地反思、歸納自己是垮掉的一撥 兒,抑或是奮進的一撥兒,也不必像父輩那樣「為了解放全人類,小 車不倒只管推」。他們說自己天生的本能就是購買世界。
不論是容易還是不容易,當有關人士冥思苦想地把這撥兒人定義為, 世紀末徘徊在歷史與未來夾縫中「迷惘的一代」時,他們只管躺在錄 音帶、錄像帶上消費那些淺嘗輒止的舶來品,或是在一陣痛快淋漓的 「迪斯科」後,望著窗外繽紛的世界,吐出一串煙圈,悠悠地說:「 哦,我們的鑰匙丟了。」
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世界,幹嘛非得理解萬歲;都是苦孩子,人 家犯不著憋著一肚子委屈聽你往外倒苦水。
如今「熱線」正時髦。這玩意兒在電台、電視台、報章雜誌、各種群 眾組織都有,「青春熱線」「少女熱線」「心理諮詢熱線」五花八門 ,舉不勝舉。按照一位熱線主持人的話說,起先「熱線」專為心理不 健康者、失戀者、失意者、有事想不開者和閒著沒事悶得慌的主兒開 設。但誰料,蜂擁而至的大多是健康可愛的青少年,其中更少不了那 些天之驕子,所以才有越來越多具備商業頭腦的人看中了這個潛在的 大市場。
我問一位剛剛「熱線」完的大學生:「你在學校是學生幹部,朋友那 麼多,幹嘛偏求助熱線呢?」他彷佛吃驚於我的不諳世事:「有些話 怎麼能隨便說?我打這種電話從來都不吐露姓名。其實,那不過是一 種發泄,就像上廁所一樣,把心裡的邪念、軟弱、悲哀、混亂等都倒 在某個地方,明天好規規矩矩戴上面具去見人。不錯,我的朋友很多 ,可多是利益之交,知心的一個也沒有。跟你幽回默吧,我是打算從 政的,萬一將來有人把我小時候說的話抖落出來怎麼辦?你沒聽說過 美國大學凡要從政的學生,連辯論賽都不敢參加,不能留尾巴呀!」
不過,在大學裡,這種志向高遠者畢竟是少數。一位沒事就打「熱線 」的朋友道出了大多數「熱線」嗜好者的心聲:「其實打熱線就是找 個傾吐對象,所謂主持人不就是聽人訴苦的麼!現在的朋友都是點頭 之交,面子事兒,這世道誰能保證一輩子不求人?多一個熟人,多一 條路,多一個朋友,多一分利嘛。只不過朋友早就從君子之交移作實 用之物了。更何況,人家也有自己的難處,都是苦孩子,憑什麼聽你 倒苦水。就是聽了,還不是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世界。有一次, 同學聚會,誰都說自己的苦,誰也勸不了誰;你一套,我一套,跟結 構主義差不多。」
「不是有一句話叫理解萬歲嗎?」
「嚇,這是哪輩子的事了,現在理解值幾個錢?早改金錢萬歲嘍!」 戴眼鏡的女學生說這話時就像拿了一件不想要,卻硬塞給她的東西一 樣。
有人說,大學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渴求「自己的天空」。宿舍 的空間被床鋪割據,推開門,不見人,只有一個個掛著帘子的「小包 廂」,喊一嗓子,呵,帘子後立時伸出七、八個腦袋來,著實會嚇你 一跳。剛開始,掛帘子是女生為了生活方便,後來小伙子們乾脆也「 垂簾聽政」,帘子後面的世界越來越精彩。
那就是你們所說的「自己的天空」?是寂寞?孤獨?還是無所顧忌?
「不知道,反正人與人已被理智和物質分解,就像水被分解成為二個 氫原子一個氧原子那樣。人想的不一樣了,還理解什麼?萬歲什麼? 」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的確叫人為難。一方面人們在波音飛機、高 速公路、電報傳真、大哥大的幫助下,日益擴大著交往的範圍。國界 、洲界全不當回事兒。兩個陌生人可以迅速熟稔,兩個不同地域的人 可以隔山隔海談笑風生。另一方面,人們又越來越多地受到了機器的 操縱,物質利益的操縱。現代物質文明在使人類生活走向舒適和富足 的同時也為人心製造了一層層厚重的隔膜,人與人不得不在微笑間戒 備提防,就連同學相互抄抄筆記也得在心裡先設出一大串問號。人們 ,在笑容可掬、溫良恭儉讓的背後,卻有一顆像大街上冷冰冰矗立的 「火柴盒」般的心,任憑你是阿里巴巴,也千呼萬喚打不開。在這奇 怪的二律背反後的深處,時而隱隱約約傳來先哲從天堂發出的冷漠聲 音:「他人即地獄。」時而又從人性的欲望中唱出一首溫暖的歌:「 讓世界充滿愛。」
某大學生曾公然宣稱「懶得戀愛」。曾幾何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 更高」如此神聖的感情束之高閣,戀愛被分解為「談心」、「玩玩」、「 合同」,以及「讓我一次愛個夠」,這世界上還有真情嗎?
大學校園曾有戀愛樂園的美稱。楊柳依依,清風習習中,亞當夏娃們 雙雙對對相依相偎,堪稱校園一絕。可不知從何時起,一對對金童玉 女儘管依舊談笑風生,卻不見勾肩搭背的親昵之舉,正疑惑是不是我 們又回到了寶哥哥、林妹妹眉目傳情的時代,一位熱心人指點迷津: 「這是談心,而非談戀愛。」
我茅塞頓開,不禁佩服起現代人的精明。這法子既可滿足男女交往的 需要,又呈發散型結構,絕不是早先的「兩點一線」所能媲美,實在 是一本萬利。據一位有不少於十個女朋友的男生自述,他的女友一概 是介乎朋友和戀人之間的模糊綜合體,這樣做的最大妙處是,再不用 為了一個女孩囊中羞澀,死去活來。去咖啡廳嗎?行!AA制;耍小性 兒嗎?對不起,拜拜。要死要活地愛,多累呀?
另有位老兄更透徹:「還四目相對地朦朧啥,來點真格的吧!」沒有 過秘密傳紙條、政治審查、階級考驗、「八年抗戰」那種痛苦而傳奇 的戀愛經歷的年輕人,哪裡有那麼多的顧忌?白天剛認識,晚上就手 挽手地進舞廳,以下的發展速度呈波音747式,有的宿舍竟然六對男 女共居一室,相安無事。據說這六對原來都分散行動,只是覺得那樣 反而不方便,不如調到一塊兒的好。至於校外租房刷夜的已不是新聞 。歷史的車輪輾轉了兩千多年,才碾碎了男女授受不親而進入正常人 際交往的階段,不料,這之後它卻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沖向了時代的最 前鋒,我說帥哥靚姐們,咱們悠著點兒行不?
前一陣,社會上有一股風,男人要當「快樂的單身漢」,女人要成為 「單身女貴族」,可這並不等於一個人過日子,身邊無紅粉。無聊何 以自慰?何況有這等追求的人大多屬先鋒派人物。他們的世界中,男 女各自半邊天,誰說只能「金屋藏嬌」?款姐們玉指一彈,照樣有七 尺高的漢子俯首貼耳。商品經濟麼!各取所需,按勞取酬,誰也不欠 誰,給錢的理所當然,拿錢的理直氣壯。「情義無價」是醫治葡萄樹 下狐狸們的紅眼病的。
這股風很快也吹到了大學校園,小姐們「傍大款」被視為正常,渾身 珠光寶氣的女學生,周末大多坐著專用小轎車揚長而去。最近又多了 種「女飛人」,周末坐著飛機和南方的大亨們幽會,周一再飛回來上 課。與此同時,那些中國的拉斯蒂涅和呂西安們也不甘寂寞。二十多 歲的男大學生傍一個三四十歲的大姐,尋求刺激者有之,借女強人之 光改變命運者有之,反正雙方都清楚這是玩玩,或文明地說相互慰藉 。總之,這種關係不用負責任,來無影去無蹤。「愛情」在許多年輕 人的腦子裡,成了名副其實的因需生產,以質定價購買。
想起來人的觀念變得真快呀,聽我們爺爺輩的說,三十多年前反右派 時,不少恩愛夫妻被強迫離婚,有重情者竟拋棄一切提升、享受的機 會直等到三十年後對方平反昭雪。那些令人潸然淚下的故事對我們這 撥兒人來說就像在教堂聽聖經。在我們的周圍是「五年制合同」婚姻 ,是數不清的婚外戀,一家兩制,對內安定,對外搞活;就連十六歲 的花季們也懂得,要找個愛我的人當丈夫,我愛的人當情人。
有位老兄在報上撰文大肆批判林黛玉:「林妹妹有什麼好?除了無病 呻吟就是使小性兒。如果天下的老婆都像她,誰去煮飯、燒菜、洗衣 、換煤氣?內政、外交、公關文秘誰來應酬?」可嘆曹雪芹早該懂點 實用主義,免得杜撰個林黛玉坑害不明真相的無辜少女。
當然也有「讓我一次愛個夠的」。一位歷經滄桑的女友曾苦苦依戀著 她心中的那位白馬王子,但王子去了南方撈世界,順便撈回個金夫人 ,把她甩了。我擔心她會從此一蹶不振,可半年後相見時,她已把班 里的男生指揮得團團轉了。用她的話說:「他甩了我,卻給我一種經 驗,使我懂得了男人真正需要的東西,我會操作了。戀愛這玩意兒, 說到底是技術活兒。」
年輕的大學生,在他們還沒有完全涉足社會、涉足家庭時已懂得了愛 情中如此龐雜的含義。然而當他們在寂靜的夜空中獨自面對黑暗輾轉 反側時也會驚訝地發現,談心、玩玩、合同、一次愛個夠,哪個層次 都有了,唯獨沒有真情。真情汩汩地在血液中流淌,彷佛在流淚,為 那些在孤寂中冥想的年輕生命流淚。
沒有愛,太陽照常升起,月亮依舊落去,芸芸眾生仍然一會兒東一會 西地營求生計,可家裡的鑰匙丟了呢,你不急著找?
這世界怎麼了?除了明晃晃的錢還有什麼?戀愛是技術活兒,婚姻是 搭夥過日子,真善美越變越像饃糊數學,有正義感和英雄氣概的血性 男兒成了稀罕之物。一個女大學生不無悲哀地說:她就崇拜過兩個人 ,一個是三毛,一個是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結果呢,一個自殺,另一 個據說是冒牌產品,多掃興!大街上看一個姑娘挺順眼,可搞不清那 鼻子眼睛是不是原裝,就連她說話的聲音都可能是被改造過的。如果 一個人整天抱著個仿造品,你說膩味不膩味!
大學裡每到六七月就會出現一種奇怪現象,即將離校的四年級生拎著 酒瓶搖搖晃晃酩酊大醉,之後回到宿舍抱頭痛哭,唏噓長嘆。難解難 分嗎?事後問及,答曰:「哪裡,哪裡,不過是感嘆於從此之後自己 將變為一葉小舟,拋入驚濤駭浪之中,生死未卜呀!」「有那麼慘? 你們不是有文化、有知識嗎,就憑這點還能混不出個樣子來?」我見 他酒已全醒才敢把這嚴肅的問題提出來。
「你也太不像現代人了,這日子知識能賣幾個錢,你問問那些倒股票 發了的、開公司的,有幾個是高級知識分子,就算有個把又有幾個是 滿腹經綸的大學者?你不懂,讀書太多的人大多也會思想太多,顧忌 太多,商品經濟,不需要這號人。」聽了他的話我也恐怖起來。作為 具有一定文化層次的大學生,處於高雅文化的薰陶下,卻要面臨一個 俗不可耐的大千世界,尤其是當你發現自己所受的一切文明教育將要 在這個生存空間被異化、被吞沒時怎能不恐懼、憂慮呢?
於是,在大學生的床頭書中,文學名著越來越少。有的竟不知巴爾扎 克、托爾斯泰何許人也。可談起港台歌星、名牌新潮卻津津有味。他 們只會欣賞周潤發的英雄片或史泰龍發達的肌肉,寧肯吃一頓諸如武 俠、風水、算命、卡拉OK之類的文化快餐,也不去感受文學名著撼動 人心的力量。他們有他們的道理:「看那玩意兒忒累!」不過愛讀書 的也大有人在,加繆的散文體哲學小冊子,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 不能承受之輕》,村上春樹的《挪威森林》以及中國侃爺王朔的眾多 作品。無論是加繆筆下的局外人,還是托馬斯在生命的輕與重之間顛 來倒去;無論是在經濟動物的人群中保持著人類自然品性的主人公, 還是王朔筆下的頑主們,都使人在一種無恨無愛中感受著生活的無奈 。
於是,你又會發現,當你在校園裡拉住一位男孩或女孩,跟他(她) 談談社會人生,準會有雙眼睛像盯著出土文物一樣瞪著你,碰上心軟 的還會好心開導一番:「累不累呀,忒悶了吧,來,我給你看看手相 。」
如果到了傍晚,你走進校園的咖啡廳、舞廳、酒吧,就會明白那種眼 光實在能理解。80分貝的高音箱,無拘無束的舞步,加上少量的尼古 丁和咖啡因,猶如一場能烤乾靈魂的大火,沒有愛的羈絆,沒有人生 的猥瑣,只有全身心的放鬆、痛快淋漓的宣洩。大四的同學告訴我, 這是一種活法,不求生活的深度,只求生活的快樂。「人生幹嘛非弄 出個子丑寅卯,你沒讀過那句話: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其實人 得想得開,沒有愛,太陽照常升起,月亮依舊落去,芸芸眾生仍然東 一回西一回地營求生計,唉!就那麼回事,乾杯!」
如今我也大四了,每想起那位老哥的話真有點不寒而慄。如果說世紀 末的這種思潮原本來自發達社會帶給人的異己力量,那麼我們這個有 著五千年歷史文化底蘊的泱泱古國,才剛剛向現代化邁開最初的一步 ,也不可避免地要承受這種力量的衝擊?我們是大國,更是窮國,人 還得需要信念的支撐,需要一種奮發進取的精神。可怕的不是我們丟 了鑰匙,而是懶得把它找回來。十年前有過一首這樣的詩:
天,又開始下雨, 我的鑰匙啊, 你躺在哪裡? 我想風雨腐蝕了你, 你已經鏽跡斑斑了。 不,我不那樣認為, 我要頑強地尋找, 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 太陽啊,你看見了我的鑰匙了嗎? 願你的光芒為它熱烈地照耀。 我在這龐大的田野上行走, 我沿著心靈的足跡尋找, 那一切丟失了的, 我都認真思考。
本文原載於《中國青年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