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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恩典（演講）
生活的恩典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到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夜幕降臨的時候，印度詩人泰戈爾坐在山坡上，望着山腳下的小村莊，家家窗口亮起了燈。
每一盞燈前有一位母親──詩人想像着──母親輕輕地唱着搖籃曲，凝視着床上的嬰兒，嬰兒安詳地睡着了。「她們生活在快樂之中，卻渾然不知這快樂的意義是什麼」，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感嘆說。
的確，活得好好的人，不會去想為什麼活着。
倘若去想呢？
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俄國作家托爾斯泰，在《安娜 卡列妮娜》一書中藉卡 . 列文之口說：在我不思考生活的意義時，我生活得很快活：當我思考生活的意義時，我就不得不呼喊上帝。
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人們常常忽略它？為什麼一旦思考它，人們就會陷入恍惑不安，以致於非求助於上帝不可？
（一）人間交換：生命與世界
人間的生活，原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交換。
你在超級市場買東西，花多少錢買多少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交換。
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生活，整個人生，也是這樣赤裸裸的、俗不可耐的交換嗎？
不錯，正是這樣。不過，你花的不是錢，而是你的生命。你付出多少生命，就能換來多少東西。
你付出十多年生命，獲得中學學業；你付出二十多年生命，獲得一個博士學位。
你每天工作八小時，能換來薪水，維持生活。
你要付出更多的時間、精力、風險和犧牲，才能獨立開創一番事業。
你要用十倍的勤奮、百倍的汗水，才能在某一個領域裡出人頭地，換來地位和尊敬。
至於高尚的愛情，你要付出全部的身心，付出你的妒忌、焦慮、失眠、痛苦和忍耐，付出你青春的熱情，還不知能不能得到。
為了家庭，你要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你要一點一滴，一筆一划，一個夸特（quarter）一個夸特地，將你的生命支付給你的愛人、孩子、房子、車子，支付給瑣碎的家庭生活。末了，你將用生命的最後一口氣，與之告別。
所以，當你看到一個人的財富、權力、事業、名聲、家庭等等，不要稀奇，他是用今生一次的生命換來的，並且要繼續以生命作代價換下去，直到他的生命被完全耗盡了為止。
這就是人間交換的公式：付出得到。交換若是平衡，就滿意了。若是付出少，得到多，就歡喜快樂。若是付出多，得到少，或者沒得到，就抱怨、愁苦、憤恨。人生就這樣，在交換的大海中漂泊，幾家歡樂幾家愁，一時歡樂一時愁。
人生就是交換。你不會白白得着什麼。若有人送禮物給你，你可要小心。且不說禮尚往來，欠了一分情，就說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你先得弄明白，不要搞錯呦；即使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天上掉餡餅啊？快快想一想，要拿什麼給人家作交換？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你從懂事的時候起，就一步一步地追求學位、事業、財富、愛情、家庭和地位，忙得沒時間喘一口氣，以致你難以停下來想一想，你是用你的生命你僅有的一個生命來換取這一切！你將你的生命分割撕裂成一條條一片片，一點點地交給這個世界，直到全被吞噬了，你奄奄一息的時候，這個世界還在張着血盆大口向你獰笑呢！
當你死了，你與這個世界的交換便告完成了──你徹底地輸了：你從這個世界得到的，留給了這個世界；你付出的，是你的生命。這個世界對着你的死屍哈哈大笑！
也許，你的兒子會繼續交換下去，得到的或許比你多，或許比你少，最後卻像你一樣，喪掉他的生命。這個世界又對着他的死屍哈哈大笑！ ,p> 「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益處呢？人還能拿什麼換生命呢？」（太16:26）。耶穌說得多麼好啊！
（二）人間恩典：母親與嬰兒
人間除了赤裸裸的交換，也有一種例外，只存在於母親和嬰兒之間，是我們嬰孩的時候，在渾然無知中所領受的。
這是一種恩典關係：得到，不付出；不得到，卻要付出。
父母養育嬰兒，付出甚多，無需回報。若嬰兒不接受父母的苦心，卻要付出代價。
我的女兒愛吃肉，每每夾給她蔬菜，都剩下。怎麼辦？要管教她，乃至強制她她要付出代價了。
起風了，天涼了，女兒在外邊玩，媽媽送去了衣服，她卻不穿，於是她要付出代價了挨揍，或者生病。
想想母親懷裡的嬰兒吧：哭啊、鬧啊、笑啊、吃啊、睡啊，無所顧忌。母親卻微笑着，全是深深的愛。
這愛，是那懷裡的嬰兒必須接受的。
嬰兒無條件地接受了，於是，母親的懷裡，有了人間全部的真善美，有了最大的平安和喜樂。
母親對嬰兒的愛是無條件的嗎？是，又不是。因為母親之愛的唯一條件，是嬰兒無條件地接受這愛。
嬰兒沒有能力自立、自理。
嬰兒赤裸裸地承認她的無能、無力。
她只有柔順。「專氣致柔，能嬰兒乎？」老子說。
她只有交託，信賴，活潑的單純。
於是母親的大愛便無條件地、無限地澆灌着她，覆蔽着她。
然而，當孩子離開母親的懷抱時，恩典關係就漸漸消失了。
你五歲、六歲了，有了一點點兒聰明智慧。儘管你仍然稚嫩，你卻自以為老成；你依然軟弱，卻自以為堅強；你依然無知，卻自以為比父母還聰明。你依然沒有能力自立自理，你卻再也不能赤裸裸地承認你的無能無力了。
你不再完全的柔順和交託，不再單純的仰望和信賴。你會頂撞了，你會說謊了，你會評判人了，你甚至要評判你的父親和母親了。
於是，你的父母在生氣的時候，偶爾會感嘆說：這孩子也許是白養呢！
「白養」是什麼意思？這說明，在父母和孩子之間，交換關係出現了。
等你進入了人間的交換：讀書、戀愛、工作，父母也就成了交換的一部分。你要供養父母，以回報養育之恩；你又使用父母，為你看顧孩子；若交換不好，常常會有摩擦你的太太可是一位精明的會計師呢。
記得當我有了未婚妻，母親對我說話，第一次「你們、我們、如何如何」，當時我一陣心酸，差點兒流出眼淚來。
甜蜜的人間恩典，一去不復返了。
嬰兒的美妙生活消失了，因為那個美妙的嬰兒消失了。
只留下美好的記憶。
於是，每個人都深藏着一個夢幻般的、玲瓏剔透、色彩斑斕的、常憶常新、愈品愈醇的童年的故事。
於是，你孤身一人，在赤裸裸的相互交換的大海上漂泊。你每天生活在計算、忙碌、焦慮之中，你的心隨着交換的得與失而跳動，時而快樂時而愁苦，時而充實時而空虛。你的生命失去了支點，像斷了線的風箏，隨着氣流飄去。你時常感到疲乏、艱難、無聊、厭倦，你總是希望得着什麼，卻從不知被漂向何方。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耶穌說。」（太11:28）
（三）神聖恩典：上帝與罪人
上帝是宇宙的創造者，也是我們人類的父母。
大自然──浩瀚的天空，豐厚的大地，正是上帝的懷抱。
我們活在其中，一如嬰兒依偎在母親的懷裡。
在他懷裡，我們渺小、無知、軟弱、可憐，然而他造我們，他愛我們。
我們卻因着吃了智慧果，自以為聰明了，不僅相互爭權奪利，賣弄心計，還要征服自然，主宰宇宙，甚至蔑視、評判上帝。
然而上帝依然愛我們。他道成肉身，以耶穌的口，以耶穌的生、死和復活，呼召我們從狂妄的罪孽中悔改，回到他恩典的懷抱中。
如今，全世界已有十六億人，從智慧的狂妄中謙卑順服下來，從利慾之罪復歸到神的恩典，心靈像嬰兒一樣安靜在神的懷抱里，得享全然的真善美。
魔鬼仍在塵世掌權，這個魔鬼──人們的狂妄和利慾──仍是人類生活的主流，千千萬萬個生命的孤舟，仍在交換的大海中痛苦地漂泊，一隻又一隻地沉沒、腐爛。
於是上帝仍在呼喚，神聖的救恩在繼續。
請聽：
「有一人擺設大宴席，請了許多客。到了坐席的時候，打發僕人去對所請的人說：『請來吧！樣樣都齊備了。』
眾人異口同聲的推辭。頭一個說：『我買了一塊地，必須去看看。請你准我辭了。』
又有一個說：『我買了五頭牛，要去試一試，請你准我辭了。』
又有一個說：『我才娶了妻，所以不能去。』
那僕人回來，把這事都告訴了主人。家主就動怒，對僕人說：『快出去，到城裡大街小巷，領那貧窮的，殘廢的，瞎眼的，瘸腿的來！』
僕人說：『主啊，你所吩咐的已經辦了，還有空座。』
主人對僕人說：『你出去到路上和籬笆那裡，勉強人進來，坐滿我的屋子。
我告訴你們，先前所請的人，沒有一個得嘗我的宴席』」（路14:16-24）。
這是一個生命的宴席。神請兒女們回到他的恩典中。
貪婪、狂傲的人們卻拒絕神。
於是，神動怒了，讓拒絕他的人得不到生命的恩典。
神為什麼動怒？
因為這是神對兒女們的恩典關係：得到，不付出；不得到，卻要付出！
神為什麼請貧窮的、瞎眼的、瘸腿的、殘廢的來？
這是一些自卑的兒女，一點兒不狂傲。因為「凡自高的，必降為卑；自卑的，必升為高」（路18:14）。
這是一些軟弱的兒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他們軟弱得像小孩子。因為「凡要承受神國的，若不像小孩子，斷不能進去」（路18:17）。
這些兒女不以自己所見、所思、所行的為是，神就悅納她們。當初人類墮落時，「蛇對女人說：『……你們吃（智慧果）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 （創3:5）。所以後來耶穌降世時，說，「我為審判到這世界上來，叫不能看見的，可以看見；能看見的，反瞎了眼……如今你們說，『我們能看見』，所以你們的罪還在」（約9:39,41）。
神說的「樣樣都齊備了」，是什麼？
第一樣，是全部的愛。
房子倒塌時，母親會用身體遮蓋嬰兒；槍彈射來時，母親會用生命保護嬰兒。這是母親對嬰兒全部的愛。
耶穌為拯救罪人而被罪人殺害，還說「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路23:34）。這是上帝對罪人全部的愛。
「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要拿你的裡衣，連外衣也由他拿去…… 強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給他……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這也是全部的愛，是上帝之愛在人間的流露，是上帝的旨意行在地上。「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太5:39-45）。
正像在成人社會中，你找不到母親對嬰兒那樣的愛，在這個世界中，你也找不到耶穌這般的愛。
人間的恩典只在母親的懷裡，神聖的恩典只在神的靈里。
只是一個嬰兒在母親懷抱里所得到的愛，還不及一顆虔誠的心靈在神的靈里所得到的愛。因為神的愛是永不止息的活水江河，直涌到永生；且在你身上流溢而出，滋潤萬人。得此恩典，乃基督徒生活之大奧秘也。
第二樣，是生命的乳汁。
神是我們生命的根。他賦予我們生命，也餵養這生命。
我們生命的靈，需要神的餵養，就像嬰兒要吮吸母親的乳汁。
而當我們的心靈與聖靈接通──禱告、讀經、靈修、默想、讚美、感恩時，那甘甜馨美，一如嬰兒吮乳，實在難以言說。
你見過嬰兒吃奶時的甜美嗎？那神情之專注、之虔誠、之神聖不可褻瀆，那微笑之純潔、之由衷、之自然而不可抑止，不是令你心爽情動嗎？然而，你卻極可能不去思考個中原委的。
這是嬰兒與母親生命的合一，是嬰兒生命的回歸與生發，是徹底回歸中的蓬勃生發。
人與神的合一，心靈與聖靈的合一，是人類生命的流與源、木與本的合一，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啊！靈魂里甘甜的乳汁，生命的活水！
耶穌說，「我就是生命的糧，到我這裡來的，必定不餓，信我的，永遠不渴。信我的人，從他腹中要流出活水的江河來」（約6:35, 7:38）。
得此恩典，乃基督徒生活又一大奧秘也。
第三樣，是心靈的支點。
在人間交換的大海上逐浪漂泊的人，心靈沒有支點。
心外之物作了主人，心就被貪婪、驕傲、焦慮、恐懼牽着走，像流浪的孤兒。
神是心靈的故鄉。認神是生命之主的人，就是回了家，且是在母親的懷抱里。從此，任憑狂風暴雨，你不再漂泊流浪。
記得我念初一時，「文化大革命」正熱火。有一天，全公社的學生聚集在我的村子裡，批判鬥爭一男一女兩個基督教牧者。從上午到傍晚，學生們輪翻上台，喊口號，念稿子，揭發指控，逼迫兩位老人宣布無神、耶穌不是基督。兩位老人始終一言不發，身體看上去衰弱不堪了，臉上卻一直帶着安詳、慈愛的笑容。當我們聲嘶力竭、精疲力盡、焦躁不寧時，兩位老人依然和藹地微笑着。那寬厚慈祥的微笑，正彷佛是說，「天父啊！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當時我有一個朦朧的感覺：我們輸了。
的確，是我們輸了。那寬厚慈祥的微笑，深深地烙在我心裡，直到今天。
今天，我已和兩位老人心連着心，我知道了，他們身上那輝煌的力量，來自天上。在那最苦難的日子，神與他們同在。神在他們心靈深處，托住他們，撫摸他們，親吻他們，於是，力量、喜樂和大愛就源源不斷地涌流出來，淹沒了一切人世間的邪惡、仇恨和苦難。唉！我們這些狂妄無知的孩子啊！
神啊，有你同在的人，還怕什麼呢？還缺什麼呢？還求什麼呢？還有什麼不能應付呢？
耶穌說：「你們在我裡面有平安。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可以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約16:33）。
得此恩典，即得着神，乃基督徒生活最大之奧秘也。
回到神的懷抱，來赴生命的大宴席吧！這裡有全然的真善美：生命之真、之善、之美。
這天人合一的境界，乃是生命的最高體驗，非信神、通神、入神不可得着。
何以得神？易也，若嬰若孺是也。
然，難乎哉，若嬰若孺！
（四）祈禱者：心靈的嬰兒
人已長成，難以回歸嬰孩，重投母懷。然而，在宇宙的主宰面前，我們不是永遠像嬰孩一般軟弱無能、稚嫩無知嗎？神所做的，正是還我們這本相，以期我們浪子還鄉，合家團圓（路15）。
人生雖短，在交換的大海中，卻有太多肉體的慾念、智慧的自恃和世俗的牽掛，將人緊緊地包住，以致迷失了生命的本相。
生命的內核心靈，反而成了生活的奴僕，孤苦伶仃，顛波流離，無家可歸。
不是嗎？在人間的交換關係中，心靈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是最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是最明顯被架空的東西。
然而，在恩典關係中，在母親和上帝的懷抱中，純潔的心靈是唯一的價值！
母親與她的嬰兒相通，那樣密切敏銳，卻沒有語言，只憑着心靈。
上帝與他的兒女相通，情動天穹地極，亦無需科學，全靠着心靈。
耶穌說：「神是靈。所以拜他的，必須用心靈和誠實拜他」（約4:24）。
誠實的心靈！你不僅是道德情感的太陽，你是神的形像，是真生命的種子，是全宇宙的精華！人身上那通神的一點，就是你，只是你！
通了神的心靈啊，你充滿了榮光。你不再流淚，不再流浪。你在母親的懷抱里，吮吸着生命的乳汁，沉浸在無邊的大愛中，多麼安祥！
世人啊，從肉體的慾念、智慧的自恃和世俗的糾纏下，將你的心靈呼喚出來吧！
那些保有純潔心靈的人，在神面前，就是嬰孩了！
那麼，就用你純潔的心靈，去默默地禱告，呼喚神吧！
那時，神的大愛和大能，將從天而降，進入你心，與你同在，直到永遠，阿們！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美國《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