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論之父達爾文：悅人惱人的200年

摘自：http://www.wenhui.ch/modules.php?name=News&file=article&sid=1298

胡祖庶

150年前在《物種起源》發表之前，人類對世界形成的理解主要依靠存在於各民族文化中不同的創世神話。1909年2月12日查爾斯·達爾文來到了這世上，他對自然界和生命界進行了半個世紀的仔細觀察後，1959年11月 24日發表了《物種起源》，提出生物從低級生命形態向高級生命形態逐漸進化的學說。

這個具有實物根據的嶄新學說無異在人類認識領域裡發動了一場大革命，震動了整個學術界和宗教界。從此，所有創世神話都受到了質疑。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生物化石的發現和最新基因遺傳學的研究成果已越來越有力地證明進化論的科學性。進化論也就與生物學自然地構成一種有機的組合，成為現代生物學的主流觀點；如果有哪個學校的生物課里不講授進化論的話，就太令人不可思議了。但就是這麼一個看似只屬生物學範圍的一個學術理論卻在其誕生後迄今仍不斷地衝擊著人類的思想、宗教和政治。有些人喜歡它，有些人憎恨它。

進化論初期影響

《物種起源》一問世，在英國就引起激烈的爭議。牛津大學不得不於1860年6月30日在其自然歷史博物館舉行一場進化大辯論。進化論的擁護方和反對方辯論得非常激烈。當時在場的聽眾用反方和擁方一問一答的兩句話對辯論作了有趣的概括：反方主要代表威爾伯福斯大主教S.Wilberforce問擁方主要代表生物學家赫胥黎T.Huxley：「人既然是猴子變過來的，那你是猴爺爺還是猴奶奶的後代？」赫胥黎回敬道：「爺爺是個猿猴，這沒什麼可恥的。可恥的是爺爺是個才華卓絕卻善於混淆視聽的人。」有意思的是，辯論結束後，雙方並沒有反目成仇，而是一起到餐館共進晚餐，繼續碰杯抬杆。

進化論根據自然界可觀察到的食物鏈現象提出了「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點。在19世紀後半葉資本主義急速發展的年代，資本主義社會由於出現了殘酷剝削和貧富兩極分化的現象，急需尋找一種理論來自我辯護。達爾文進化論的出現給資本主義的代言人如斯賓塞、索姆奈等提供了很好的理論武器。他們把這種原本只適用於自然生物界的科學觀點稍微進行了一些加工便運用到社會領域裡，創立了所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者認為，每個社會的個體也像生物界的野獸一樣，為了生存，都要使盡手段成為強者，只要獲得財富就是成功的標誌，窮人則是生存競爭中的「不適者」，社會就是這樣優勝劣汰地進化。歷史後來證明，這種倡導不擇手段成為強者的理論最後導致了德國第三帝國的崛起，給世界帶來了災難。

進化論在美國的影響

在美國，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資本主義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美國的繁榮富強也是與當初美國人不斷地墾荒和開拓新疆域的事跡相關的，這就要求開拓者有一種適者生存的精神。因此，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一傳到美國便很吃香，廣被接受。但社會達爾文主義隱含的反博愛主張又與美國傳統的清教徒精神，即勤儉致富、樂善好施的精神背道而馳。這就使美國宗教徒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產生一種又愛又恨的心理。由於資本主義給他們在經濟上帶來許多好處，美國宗教徒對資本主義自然有一種親和感，不會對它多加指責，這就使他們對進化論與資本主義結成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怪胎不能作出客觀的分析和判斷，把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怨恨全發在了前者進化論身上。在他們看來，社會上的一切罪惡都源自進化論，跟資本主義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種心理終于于1925年爆發出來。美國宗教徒在田納西州成功地使州議會通過一項禁止在學校生物課講授進化論的新法案。該法案只允許在課堂教基督教的創世論，教其他學說則要罰款500美元。田納西州戴登鎮Dayton一名叫斯考皮斯Scopes的教師不想違背科學知識，在生物課繼續講授人是從猿猴演變過來的進化論。當地虔誠的宗教人士馬上把他告上法庭，這個事件即刻引起全美國輿論的關注。這場官司就是後來在史書上記載為「猴子審判」的世紀大審判。（1960年好萊塢拍攝的電影Inherit the Wind《承受清風》就是以此案為依據的。）

在這場世紀大審判中，被告和檢察長都是小角色，大角色是自願前來相助的雙方律師。原告律師是大名鼎鼎的、曾三次被推選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並當過威爾森總統國務卿、且一向抨擊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布萊彥W.J.Bryan，被告律師是芝加哥著名律師達柔Darrow。庭審1925年7月10日開審。檢察官把一個個知悉斯考皮斯講授過進化論的證人叫上證人席作證。被告方提出允許在庭上提供進化論科學論據的要求，卻被虔誠的法官拒絕，認為科學論據與案子無關。所以頭幾天的庭審進展得平淡無味。

審訊第七天才進入高潮。達柔請布萊彥坐上證人席，要他回答有關《舊約全書》的提問。本來布萊彥可以拒絕，但他自認為是聖經的權威，滿懷自信地坐上證人席。達柔問得挺刁鑽，他就舊約全書的內容提出以下問題：約拿掉入水中，真的在鯨魚肚裡呆了三天？/約書亞如何可以做到使太陽停止運動的？/該隱（亞當與夏娃的長子，因嫉妒殺害其弟亞伯）是從哪裡討到老婆的？問題問得刁鑽，回答也答得玄乎：奇蹟唄，人們當然有權相信各種奇蹟。兩人就這樣你刁問我賴答地在庭上打太極推手。

接著達柔提出對聖經「創世紀」說上帝僅用6天的時間便創造了天地萬物和人表示懷疑，布萊彥就回答說可能6天指的不是6乘24小時的時間。這下被達柔抓到漏洞了，布萊彥竟對聖經的字句產生疑問，等於不信聖經的可靠性了。布萊彥大怒，生氣地說他要讓全世界知道有這麼一個不信上帝的人如何踐踏和嘲弄田納西的法庭。達柔回應道：你說得不對，我向你提問只是要知道你的觀點如何荒謬，世界沒有一個有理性的基督信徒會真正認同你的觀點。

訴訟初審結果是斯考皮斯教師被罰100美元。兩年後田納西州最高法院以司法程序有誤為由推翻原判，因為法官無權作出50美元以上的罰款判決，須由陪審團作出。布萊彥可能付出心力過巨，初審結束5天後便撒手人世。

但只要美國人不願對放任資本主義進行必要的糾正，美國人對其社會所出現的種種弊病和社會達爾文現象就仍要不斷地找替罪羊。社會主義在美國社會本來就無法立足，成不了替罪羊，所以找來找去還是找到進化論做替罪羊。80年代裡根總統執政期間，放任資本主義又得到強有力的復興，並演變為統治西方社會長達20多年的新自由主義思潮。隨著貪婪、道德敗壞等各種社會腐化現象的湧現，美國宗教界人士便又發起了新一輪對進化論的反攻。這次反攻則不是宗教界人士走出來拋頭露面，而是由信仰宗教的高學歷科學家領頭叫陣。他們總部設在華盛頓州西雅圖的發現研究所Discovery Institute。從80年代起，該總部指揮和贊助各科學家寫文章和著書向進化論挑戰，形成一場他們稱為「智慧設計Intelligent Design」的運動。

何謂智慧設計？各種各樣的生命如此複雜繁多，不可能單靠進化論能夠解釋得了，必定有一個全能設計者的存在才有可能把這麼多不同的生命物設計出來，而這個設計者的智慧是無與倫比的。如此來解釋世界萬物的存在也可以看成是一種假設。假設是科學發展的前提，但假設不是為假設而假設，必須經過實例、實證、實踐、實驗等來論證。目前還未見智慧設計論者能提供有一個智慧設計者存在的證明，倒是舉出了一些進化論尚未能完滿解釋的生命現象。他們雖然聲稱尊重科學，但被問及智慧設計者是誰時總是三緘其口。

「智慧設計」運動最有名的代表是伯克萊加州大學法律學退休教授詹森P. Johnson、裏海Lehigh大學生物化學教授比希M.Behe和數學、哲學雙料博士德姆博斯基W.Dembski。進化論陣營和科學界出來應戰的最有名學者為美國麻州塔夫茲Tufts大學哲學教授德涅特D.Dennett、英國牛津大學公眾理解科學Charles Simonyi講席教授、生物學家道金斯R.Dawkins和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神經科學博士哈里斯S.Harris。此外，一些宗教界領袖如維也納大主教、達賴喇嘛和英國首席大主教也參加了這場論爭，但各自都持不同的觀點。

維也納大主教申波恩Schoenborn 2005年7月7日在《紐約時報》發表了「Finding Design in Nature」《在自然中發現神意（設計）》一文。主要澄清人們誤會前教皇約翰保羅二世與現教皇貝內蒂克特（亦譯作本篤）十六世有關進化論的言論。 1996年約翰保羅二世曾提到過進化論「不僅僅是一種假設而已」，使進化論者以為進化論已為天主教所接受，進化論與基督信仰已能相互兼容了。而申波恩則認為這是錯誤的理解。他指出約翰保羅有關自然的看法在1985年就已作過闡述：「所有有關生命發展的觀察將導致一個相同的結論。科學所要了解的是有關生命物進化的發展階段與機制，而這進化卻展現了一種內在的目的性，一種多麼美妙的目的性。這個引導生命物朝一種其本身無從負責無從主宰的方向發展的目的性使人不得不相信有一個發明創造了它的主。……有些人以隨機性或事物固有機制的力量來反對承認上帝這個創世主的存在。但宇宙成分的組合是如此複雜，其生存的目的性又如此美妙，如果僅用隨機性來說明這一切，就相當於放棄對顯現在我們眼前的世界去嘗試作出解釋的努力。事實上，這也就等於承認有果無因。也就等於讓人類智慧下台，不去思考人類的問題及其解決辦法。」申波恩認為約翰保羅所講的目的性，指的就是神意。

達賴喇嘛2005年11月12日在《紐約時報》以丹增嘉措名字寫的文章題為「Our faith in science」《我們對科學的信任》。他寫道，「……如果科學證明佛教的某些信念是錯誤的，那佛教必須改革。在我看來，科學與佛教都在參與尋求對真理和現實的了解。科學對現實的了解在有些方面比較先進，如果佛教能從科學學習到先進的知識，它便能更加豐富自己的世界觀。……我與科學家有關神經科學的討論導致一個研究的新方向，神經學家與僧人正在合作研究靜坐如何影響人腦的功能……我相信我們應該尋求一種方式來使倫理道德的考慮也能影響科學發展的方向，特別在生命科學的領域內。我把基本道德原則重新強調出來並不是主張宗教倫理與科學探索進行兩者的融合。確切地說，我所要談的是我稱之為『世俗倫理道德』這些我們作為人類所共同遵守的原則：即同情心、容忍、對別人的體諒、對知識與權力的富有責任心的使用。

這些原則使有神論者與無神論者超越他們之間的隔閡；它們並不屬於一種信仰，而屬於所有信仰。……有時候科學家在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狹窄的研究領域的時候，他們專心注視的焦點使他們無法看清他們工作所將產生的後果。在我與科學家的對話中，我嘗試提醒他們應看到隱藏在他們日常工作後面的更大的目標。這種提醒比任何時候都更重要。與科學發展的速度相比，我們的道德觀念明顯地跟不上。……科學如何影響廣大的人類已不是學術問題。所有關心人類生存命運的人都應該對這個問題有一個緊迫感。」

英國國教最高主教威廉斯R.Williams 2006年3月21日在與英國《衛報》的一次談話中清楚地表明自己反對在課堂里教授創世論的立場。他說，「我認為創世主義是一個範疇概念上的錯誤，猶如把聖經看成一種理論，與其他理論一樣。不管聖經如何解釋創世的過程，它並非一種我們理解中的理論。……（不應教授）並不同於不能談論或討論創世的意義是什麼。……如果創世主義被當作另一種與其他理論競爭的純粹理論來傳授，我覺得那將產生範疇概念的不協調噪音。……我擔心創世主義（的強制推行）不僅不能對創世說的教義產生有利作用，反而起相反作用。」

在「智慧設計」運動頂峰時期，智慧設計論者成功地在一些州將智慧設計理論安插在學校的課程里。2005年10月賓夕法尼亞州多佛鎮Dover的11名家長擔心他們的孩子因為在學校里接觸到「智慧設計」理論的書籍而受到宗教宣傳的影響；於是，他們根據美國最高法院1987年宣布創世論為宗教學說，禁止在學校傳授的判決向州首府哈里斯堡的聯邦法院提出訴訟，要法院對「智慧設計」到底是科學還是宗教做出判決。2005年12月20日賓夕法尼亞的聯邦法院作出了判決，宣判「智慧設計」為改裝後的創世論，非科學理論，不能在課堂傳授。但這個判決並沒有使智慧設計論者死心，他們稱在他們已成功推行智慧設計論的堪薩斯州不會有任何改變，並且將在其他州繼續使智慧設計論走入課堂。

美國有84%的人口是信仰宗教的，所以美國宗教的勢力非常大。美國非洲裔居民爭取民權，主要也是走通過教會組織和宣傳的途徑。歐巴馬的父親是穆斯林，他本人又有一半非洲裔血統，他如果不加入美國的主流宗教基督教而循他父親信仰的話，他要同時克服種族偏見和宗教偏見來當選總統是絕不可能辦得到的事。就以現在他作為總統想要糾正美國資本主義的弊病所將採取的措施來看，許多美國評論家，尤其是共和黨人已經驚呼歐巴馬要赤化美國了，說他要搞政府包管一切的社會主義那一套了。美國社會保守勢力之強是難以想像的。美國社會的進化就看歐巴馬能不能克服美國這股堅強保守勢力的阻力了。

中國社會的進化

在達爾文對自然界進行觀察期間，馬克思也在對人類社會進行觀察和思考。馬克思對社會進化的重視更著重於強調相當於進化論「變異」的功能，即革命。他提出的共產主義理想正好給當時的人們除了在演變為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資本主義之外提供了另一種選擇。

在馬克思理論的指引下，中國社會的進化在1949年出現了變異，一個社會主義的新型社會在醞釀中。這種新型社會的建設唯一可借鑑的經驗是全世界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經驗。但蘇聯列寧和史達林的實踐沒有留下多少好的經驗，倒是給後來者樹立了很糟糕的樣板。跟錯了蘇聯這頭領頭羊，後果可想而知。所以社會主義的理想在所有自稱社會主義的國家都未能實現，反而在西方許多把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成功地進行有機結合的民主國家獲得較成功的體現。中共很早就發現蘇聯社會主義的問題，因而走了一條獨立自主的道路。毛澤東的理想是在新中國社會培養出雷鋒式的公民，但由於體制上的缺陷及他所實行的錯誤政策，他只能遺憾地看到他的理想隨著他的去世而被遺忘了。

從80年代至今處於轉型中的中國社會也在進化著。在經濟上，中國引進了市場機制，容忍出現初級資本主義階段的消極現象。人的價值觀和社會道德觀念也隨著這種消極現象的出現不斷地發生變化。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開始蔓延；厚黑學成為凡想要在事業上取得成功者的必學之「道」。一本2004年4月出版的推銷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狼圖騰》小說居然在以後兩年高居全國暢銷書榜首。且看該書最後一章中一段概括性的話：「當今中國之革命，就是要以狼圖騰精神革農耕性格的命，革儒家『溫良敦厚』的命。……由於狼圖騰精神是痛殺軟弱保守的羊精神的剋星。因此，只有大大發揚狼圖騰精神，改革才不會倒退，也不敢倒退。……說到底，中國的改革不僅是經濟政治體制的改革和轉換，而更基礎更具決定性的卻是國民性格的改革和轉換」。作者姜戎希望看到的國民性格變異不是變異成那種盡職盡責的公民性格，而是變異成初級資本主義社會那種早已被文明人擯棄的狼性格。

經歷過第三帝國慘痛歷史經驗的德國人看到《狼圖騰》這種小說都不由聯想到希特勒獨裁政權時代所推行的類似小說。所以，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直言不諱地指出： 「《狼圖騰》對我們德國人來說是法西斯主義，這本書讓中國人丟臉。」中國社會進化到70年代，社會多少還存在著儒道佛價值觀念以及後來新樹立起來的微弱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新的狼圖騰式社會改革的呼籲卻又想掀起一場更徹底的文化大革命，它想要把中國人原有的一切價值全推翻，建立從初級資本主義時期垃圾堆里撿來的「價值」觀。這種社會的變革與其說是進化，不如說是退化。且看最近兩年的社會「進化」吧：

一部赤裸裸、在文明國家被列為三級片、沒多少人看的床上激情戲電影《色·戒》居然在中國創票房紀錄，而且還受到許多人的讚揚；一位老師在知道發生地震時，卻置學生於不顧，第一個先逃命，為人師表的職責忘得一乾二淨，而且事後還得意洋洋地在網上宣揚他自稱為「人性」的「動物性」；

一位四川畫畫的父親為了創造轟動效應，多推銷自己的裸體畫冊，不找別人，找了自己的女兒來當人體模特兒，這就是他們父女倆所謂的藝術創意；上海高官的美女情婦圖像暴露後，53%的網民表示，如果他們是官員，願意為美女情婦違法亂紀；

……

無疑，中國現在物質產品越來越豐富了，但健康的精神產品卻非常匱缺。中國社會要朝更高級的層次進化，在教育、輿論和體制上都非得進行大膽的改革不可。

達爾文生怕得罪愛妻

達爾文知道他的書一出版將會引起宗教界的憤怒。而他的愛妻艾瑪Emma又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宗教徒。根據這位偉大生物學家的外玄孫女露絲·帕德爾透露的內情，達爾文為了不想引起他愛妻的不快，寫好的書遲遲不予出版。艾瑪曾抱怨她丈夫離上帝越來越遠了。露絲說：「但他們倆最終還是能以誠相談，艾瑪告訴他，千萬別為了避免傷害我而改動你書里的想法。」

150年前，一個劃時代的革命性科學思想就是在相互諒解和相互寬容的態度中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