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众号 CCBible/Bible101/DBible 微博@基督徒百科@Bible101@歌珊地圣经引擎@如鹰展翼而上 QQ群 4619600/226112909/226112998 同步推送#今日真道圣言#
寻梦者 太阳、大地、影子……
太阳下的影子大地
孤独的女孩
她仰望着天空。
天空很遥远,她默然凝视着,渐渐,眼眶里盖满了泪水,她轻轻抽泣起来,孤零零的影子在地上索索颤抖。
仿佛回到了北京,回到那个恐布的夜晚,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血腥…… 可是,广场上绝食的同学呢?
“程真,你为什么还活着?!”
遥远地,仿佛有哀怨的灵魂在追问。
她痛苦地垂下头。
太阳悄悄从云影后面探出脸来,默默拥抱她,拥抱大地,以及大地上颤抖的影子……
这是1989年的岁末,加里福尼亚州的南湾,这个女孩刚刚逃到美国。
在这片自由天空下拥抱她的,只有那轮太阳。
世界似乎忘记了天安门广场上曾经有过一位最年轻、最勇敢的女学生,“六、四”之夜,她最后一批撒离广场,并且最先在英国B.B.C.记者面前披露清场真相。
作为学运领袖之一,她上了中共第二批通缉名单。
可是,在同一片自由的土地上,当柴玲向世界宣告:“我是柴玲,我还活着……”的时候,程真却默默地,孤独地承受着哀怨的责问:
“程真,你为什么还活着?!”
五年之后。
一个细雨霏霏的周末早晨,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程真的家。她先生老莫打工去了,程真独自在家等我。
我默默打量她,站在我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自由女神”了(六、四”期间,程真最先与王丹,吾尔开希发起“绝食”运动,她是学生绝食团常委,曾多次参与同政府高层对话。中央电视台直播李鹏与学生代表对话的新闻时,我看到她的镜头:她沉默地注视着李鹏,眼神带着冷峻。她的衣袖上绑着白布带,上面有四个大字:“自由女神”。
她也早已不是站在加州南湾的天空下嘤嘤低泣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了。
她平静地告诉我:“我现在再也不怕别人问:程真,你为什么活着:我活着,是上帝的恩典。”
她有一个朴素的家,一个朴实的丈夫,她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他过着一种简朴而实在的生活。
我喝着程真新沏上的热茶,环视着这间简朴的屋子,以及在屋子里忙碌的女主人,我想起哲学家齐克果说过的话:
“虽然小鸟不知自己生存在上帝面前,然而许多人也和鸟儿一样,不自知地生活在上帝面前,人若一旦意识到他生存于上帝面前,才算过着真正的生活。”
她是一个追求自由空间的女孩,她有活泼的思想,这样的女孩一般很难接受一份平淡的生活,可是程真却幸运地在平淡中进入了一个自由而丰富的境界,这个 “自由”不是一张“名牌”,它根本毋需取悦于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讲究名牌包装的世界。
她认识了耶稣基督,她的自由空间超越了这个世界,所以,她真的自由了。
她拥抱过这个时代,连同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梦想。
她咒诅这个时代,连同这个时代的苦难和罪恶。
她为这时代中国人的寻梦付出过代价。
于是,我想写下她的故事。
校园的太阳和影子
哦,自由的空间!
“人的一生好像一篇演讲稿,由各式各样人拼凑起来,有人仅是形容词,有的是惊讶词,有的是助动词,但很少人是名词和动词,大部分人做连系词,许多人一生一世做个感叹词,在上下文里没有特别的意义…很多的政客,不过像希腊文的相互代名词,在语句的主位上,是没有地位的。”
——齊克果
1984年秋。
程真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她的成绩是大连地区最高的两位:语文101分,数学97分。
妈妈从村里把她一直送到火车站,火车还没来,妈妈就先走了,她不 敢看着火车把女儿带走。
程真却带着一颗雀跃的心闯进了北京。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广阔丰富的世界。
女大学生宿舍
——一个什么密秘也藏不住的人生舞台,精彩的,丑陋的都在这里表现自己。在大学里,程真读书不多,她喜欢读人,从人的身上她常常读出活泼的人生。
大二以后,程真搬到三人一间的小屋,同屋的另外两个女孩都很具有现代人的思想,程真从她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女生甲是从黑龙江来的,她的气质有点男性:深沉、深刻而尖锐。她喜欢抽烟喝酒,尤其是在高兴的时候。这个女孩说话不多,但一开口就很精彩。
她们喜欢讨论人性。
广场的太阳和影子
尊严跪下了,自由还站得起来吗?
假如人是猴子变来的,尊严就是一个荒唐的要求,假如尊严是猴子不配得的,那么自由亦如此。
一个否认上帝的政府自然否认人的尊严,自然“给”不出自由,因为它自己也没有。
首都大学生罢课了。
与此同时,各校推选出代表组成对话团,但政府不与学生推选的代表对话,他们只理睬官方指定的“学生代表”。
罢课无效。
五月,程真、王丹、吾尔开希等五位学生发起绝食运动,学生们把最后的本钱——生命都拿出来了。他们不得不以极端的手段促使政府回应。
政府终于出面了。
程真作为绝食团常委多次参与同政府高层公开及秘密的对话。
五月中旬的第一次对话是公开的,政府方面的代表是严明复和李铁映等人。程真代表学生宣读了绝食宣言,有记者在场,会场上哭声一片,严明复也流泪了,李铁映却自始至终微笑着。这次的对话,电视台没有公开播出。
五月中旬的第二次对话是秘密的,地点在北京南池子一个高级干部的家里,程真等人与赵紫阳的秘书对话。赵紫阳的秘书想知道学生代表在学生中有多少实力,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够让学运平息下来,这在客观上就会给赵紫阳一些支持。程真没有承诺任何事情,她只要求公平评价学运,公开对话。
5月18日,程真、马少芳、吾尔开希等人在中国残疾人协会得到消息:如果学生不撒离广场,坦克大炮进城是有可能的。学生代表不信,程真等人到国务院办公室求证,国务院办公室对此不置可否。为了学生的安全,吾尔开希回到广场动员学生当天晚上撒离广场,可是学生的情绪已经达到了沸点,撒退被视为背叛,吾尔开希被愤怒的学生轰走了。
五月19日,李鹏等人接见学生代表,这是政府最后一个姿态,也是学生最后一个希望——学生们想拿到政府的承诺。
在走廊里,程真见到李鹏。
李鹏:“你叫什么名字?”
程真:“程真。”
李鹏:“哪个Cheng?”
程真:“民主进程的程。”
李鹏:“哪个Zhen?”
程真:“新闻要说真话的真。”
寒嘘嗄然而止,他们进入了谈判室。
那天的谈判破裂了。
6月3日,学生领袖已经预感到军人清场的可能,程真作好了心理准备。
作为绝食发起人之一,她准备承担后果:“只要还有一个学生留在广场上,我就不离开。”
她想到了军人清场,想到了秋后算账,唯独没有想到军人会真的用子弹和坦克清场。
6月3日傍晚,她和朋友去广场附近的餐馆吃“最后的晚餐,”吃到一半,突然听到广场上传来枪声,她跑出来想冲回广场,突然,她看见坦克从人民大会堂那边冲出来,她冲上去要栏,可是坦克连度很快,她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坦克冲向长安街,一路上有不少人被撞伤,许多人被抬上伤员车。军人拼命欧打堵截他们的市民,程真挤在人群中拼命往广场奔跑,香港学联的人冲着程真喊:
“你们别做梦了,赶快把人聚集到纪念碑前,人多一点也许他们(指军人)会手软。”
程真跑到纪念碑前召集学生,她放心不下历史博物馆前面的十几个学生,那儿已经被一大批军人包围了,她听到一阵阵军人的欢呼声。她冲回历史博物馆想把学生带回纪念碑,有个小男生哭喊著不肯走,拼命要冲到军人队伍中找人算账,因为他的哥哥被打伤了。香港学联一个女生紧紧抱住他并且向一位军官请求允许学生撒离。最后,大家手拉手退回纪念碑。
长安街又有大批军人冲了过来,并且射击。程真前面几十米处一个男生被子弹击中,他手上握着个玻璃瓶,子弹射透了他的胸膛,他滚倒在地。程真和几个同学冲上去抢救,子弹嗖嗖飞过,程真抬着他撒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忽然,程真觉得脚上有股热呼呼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从那个男生背后流出来的血,他们赶紧用纱布给他塞住伤口……
死亡来得这么突然,程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会哭,不会应付、不会选择,她呆呆地站在那儿,香港学联的人把她拉到纪念碑前,她呆呆地靠着烈士的浮雕,几分钟后,竟然睡着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一阵枪声把她惊醒,此时是凌晨三、四点钟,学生们决定撒离。
军人冲上来了,程真还坐在纪念碑的最高处。
“我们已经决定撒退了!”有个同学对她喊道。
“好吧,等撒到最后一个人,我就走。”程真平静地回答道。
北师大老师高新一把拉下程真:
“你疯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你不让他们走啊?!”
高新以为程真还想留在广场。他非常焦急,作为老师,在这样的时刻唯一可做的就是尽量把学生带出去。
高新是北京知识界绝食四君子之一,在广场上他与刘晓波的激情与才情受到学生的敬慕,刘晓波写文章,他播音,他的声音带磁性,极有魅力。
军人用枪押著学生离开纪念碑,学生往广场外撒的时候,有的军人阻拦,一个男生正在劝人撒退,子弹击中了他们后脑。
高欣护着学生边撒对军人破口大骂,军人很麻木,个个红着眼睛,红著脸……
东方吐出了鱼肚白,广场上一片大火,一片浓烟,帐棚、女神像都倒了。
撒离的学生个个低着头。
路边的市民们高声呼喊著:
“学生们,你们不要低着头,你们今天不是失败,总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
学生们哭了。
程真在北大的队伍中看见了柴玲,柴玲哭着说:
“程真,没有希望了……”
子夜星光
从六部口到西单的路上,全是血。垃圾箱、路障像纸片一样,可是路边商店的玻璃窗都完好无损,没有一个人趁火打劫。
走在这条路上,程真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在最黑暗的时刻,她看到了良知的光辉。
北京老百姓的良知,在“六、四”那夜,都苏醒了过来。
一路上,程真没有流泪。
天亮时回到学校,远远看见北师大门口设了灵台,灵台上缀满了白花,程真扑倒在老师的怀里:“王老师,他们真的杀人!”她痛哭失声……
六月五日,程真在王府饭店为香港学生送行,在这里她遇到了英国B.B.C.电台的记者,她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采访对程真非常危险,后来这个采访节目在美国电视台播出了。
程真把香港学生送到机场之后,就去了火车站,她打算北上。
在火车上她遇到一位中年妇女,这位妇女特地从北方某城赶到北京接儿子回家,她儿子也是北师大学生。
枪响之后,这位怕儿子在学潮中有麻烦的母亲却变得十分勇敢,她主动问程真:
“你要到我家去住吗?”
下了火车,这位母亲安排了十几个逃亡学生从小道出了站,让他们分头乘计程车到她家,那晚这些学生都住在她家,第二天,她帮助买火车票把学生们安全地疏散了出去。
这位妇女的丈夫是位高级干部。
程真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南方某城。
程真化名肖梅住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家,是朋友叫她去找这家人的。
几天后,程真和主人一家正在看电视,忽然有客人来串门儿,刚好电视在播中共所谓“平暴”的场面,屏幕上出现了程真的镜头,她正拿着扩音器向群演说。女主人“忽”地一下站起来,装着不在意地把镜头挡住了,客人没有看到程真的镜头,一场险情就这么躲过了。
程真在这家住了一个多月,好几次出现险情,都被主人巧妙地掩护了过去。
每当门铃响或者街上有警车过,这家人都很紧张,虚惊之后 ,女主人还总想着法儿给程真解闷。
她有时候把程真打扮成乡下女孩带去逛菜市场。下雨天,公园里没游客,她偶尔也带程真去逛公园,雨中的湖景美丽极了,程真是北方海边长大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南方如此美丽的雨中湖景,在那片湖边,她享受了片刻宁静。
夜深人静的时候,程真却常常陷入难言的痛苦之中,她开始抽烟。
女主人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坐在她身边,点一支烟陪她抽。
八月,程真决定离开中国。
她告别了这家人,登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
从此,她再也没有音讯给这家人,她怕连累了他们。可是,程真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她对我说:
“假如有一天我能回国了,我多么想去看看他们!”
程真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加州的上空也下着濛濛细雨,我望着窗外的雨雾,心里有个默默的祝愿,我盼望程真有一天能够和那个女主人再次去看南方那片明湖,而且,是在下雨的日子。我也盼望那家人能够读到这篇文章,知道程真活着,还想念他们。
旷野的太阳和影子
海那边
1989年8月1 号,程真到了广州,她住在一家旅馆里。中共的通令早下达,她随时有被捕的危险。
8月20号,天上下着毛毛雨,接头的人通知程真:
“今晚乘走私船去香港。”
晚上,计程车来了。程真上车后就开始流泪,她想念妈妈。她想起上大学那天,在火车站,妈妈不忍看火车把她带走,火车没进站,妈妈就先走了。
“我这一走,妈妈会怎么想?我所做的一切,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呵!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她的眼睛哭肿了,嘴上起了泡。联络人一再暗示她不能哭,怕她暴露,可是,她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到了码头,她藏在走私船的货舱下面,紧靠着马达,竟然睡着了。船在海上走了十几个小时,凌晨,她被人叫醒:
“你自由了。”
她从船舱下面爬出来:哦,真的,真的自由了。
可是,她难受得要命!她的心给掏空了,自由一下子全失了味。
大海的那边是她生长了二十多年的祖国,她曾经拥有的,曾经热爱的,曾经为之付出的,经过十几小时的航行,全都失去了。祖国不要她了,她连为祖国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好像一下子失了根。
生命飘浮了起来,自由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梦破碎了。
程真和一批流亡的民运人士得到香港支联会(支持中国爱国民主运动会)的帮助。他们集中住在一个地方,每个流亡者都焦虑徬徨,不知最终要被送到哪里去。
程真在香港等了四个月,她每天独自去海边默默望着大海,一望就是几小时。
大海的那边,北方的一个小村庄,程真的父母望眼欲穿地等待女儿回家,可是,女儿半年之久音讯杳无……
夜深人静的时候,程真的父母坐在床头相对而泣。
八月,程真遇到了老莫,他是一位善良朴实的基督徒。他受香港支联会的委托来照顾这批流亡者。程真绝食之后落下了胃病,老莫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程真觉得很温暖,从老莫的身上,她看到了一个基督徒的生活和生命,渐渐,他们相爱了。
十二月,美国政府给予程真政治庇护,老莫决定送程真到美国。为了替这批流亡者保密,老莫只给母亲和弟弟打了个招呼就悄悄离开了香港。
到美国后,为了照顾程真,老莫决定留下来。
老莫在香港有份受人尊敬的工作,他在香港基督教工业委员会工作了十几年,他的工作就是帮助劳工争取合法权益,他对香港法律很熟悉,若留在香港,他会有很好的发展。他对香港很留恋,对劳工也有深厚的感情,可是,为了程真,他愿意放下这一切。
在美国他压力很大:英文不好,也没身份,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去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他在药房给人开车送药。
虽有挣扎,但他无怨无悔。
程真渴望一份真诚的爱——彼此无条件付出的爱,在老莫身上她看到了,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女孩。
1989年岁末,到美国没几天,他俩结婚了。
没有婚纱,没有喜宴,参加婚礼的只有三个证婚人(美国法律规定至少要有三个证婚人)。
这个冷清的婚礼是程真心里唯一的遗憾。
老莫信主已经十多年,他常读圣经,也喜欢给程真讲圣经故事。程真却对上帝不感兴趣。
她说,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祂不公义!
她忘不了逃亡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她想收听美国之音,找频道时无意间调到一个福音电台,她听到这么一段话:
“你追求民主吗?你追求自由吗?这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相信你的主,他才能给你自由。”
“岂有此理!”程真“啪”地一下关上了收音机,她很忿怒:“六、四”血渍未干,竟然有人这样评介自由民主!他们不讲正义,不讲惩罚罪恶,反而指责争取民主自由的人!上帝若是这样,我宁愿不要他!”
老莫不同她争辩,他知道程真是个思想型的女孩,她追求自由民主,她渴望自由的空间,可是,她找不到。所以,她痛苦、她忧伤、她绝望。
他爱她,他全然接纳她,包括她的恶梦,她的眼泪,她的偏执和愤怒。他默默承载她的痛苦,为她祷告。
1989年的最后一天,老莫带程真参加一个基督徒团契的聚会,聚会安排在一个人的家里。他们走进客厅,沙发上的一个女人立刻注意到了程真,程真感觉到了,她走到一个角落,她不想被人注意。那个女人却一直在观察她,最后竟直接走到她面前:
“请过来一下”她表情异样地把程真带到一个僻静处“你是程真吗?”
程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
到美国这几天她一直没曝光,在广场上她基本上也是做幕后工作,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怎么一眼就认出她是程真?
“感谢主,你是程真,你终于逃出来了。”那个女人哭了起来。程真被她哭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
“6月5号,你接受过B.B.C 电台的采访,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把广场上的事都说出来了,你还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好为你担心,我想,这个女孩太勇敢了,以致于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当时我就做了个决定,我要每天为你祷告。这半年来,我只要一想起电视上你的镜头就祷告:
‘神哪,你救她。’
无论我是在超级市场买菜,在给孩子喂奶,还是在教堂做礼拜,只要心里一出现电视上那个画面,我就说:
‘神哪,你救她。’”
她边说边流泪:“你知道吗,六、四后我对中国失去了信心,对神也失去了信心。我不明白神为什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半年我都快不会祷告了,可是,只要想到电视上你的画面,我就忍不住说:
‘神哪,你救她。’
神要救你,其实可以不必让我知道,可是,祂还是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把你带到我的面前,让我亲眼看见祂救了你,让我知道祂听祷告,让我在新的一年快来的时候,重新看到希望……”
程真流泪了。
她突然看到了上帝的慈爱,这不是她有限的理性可以想得通的,可是,她分明感受到了,她再也说不出口:“这个上帝和我有什么关系?”
1989年的最后一天,在漂泊异国的第一个岁未她和上帝靠近了。
蓝天下祈祷
流亡的生活十分艰难。程真只得出去打工。在国内,她是个有思想的大学生,她骄傲,她觉得自己是个不俗的,有追求的女孩。现在,一切高尚的追求都变得虚无飘渺,她每天必须面对一堆人俗人俗事,而且像打工妹一样被人吆来喝去。她很失落,很低沉,几次想要放弃:
“我不做了,我宁可回中国去坐监狱!”
生活的压力让她抬不起头来,心灵深处的隐痛让她无法坦然活着,她觉得“六、四”死了那么多人,共产党有责任,她也有责任。这种负罪感天天折磨她,她不愿面对人,不愿与人沟通,她孤僻、忧郁、冷漠、怨愤,她常常自言语地责问神:
“如果你是公义的,你为什么让“六、四”发生?!
一个主日的早晨,程真坐在教堂里,她听到一阵歌声:
“以马内利,就要来临,救赎解放,以色列民……”﹙“以马内利”即“神与你同在”的意思。
旋律舒缓,曲调悲切,但悲切中蕴含着盼望。
程真感动得哭了起来,教堂里每个人都肃立着轻轻唱这首诗歌,仿佛一个恒切的祷祈直接安抚着她的心灵,程真的心变得非常柔软,她忍不住流着泪跟着唱了起来:
“以马内利,就要来临,救赎解放,以色列民……”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以色列的历史:
以色列人在埃及为奴,受尽了劳苦和逼迫,耶和华看到了他们的苦情,呼召摩西把他们从埃及带领出来。埃及法老不肯放他们走,于是耶和华降灾于埃及人,最后法老只得允许以色列人出埃及。以色列人在旷野漂流40年,最终进入了神所赐的迦南地。
哦,神讲慈爱,也讲公义与怜悯,神有祂的时间。
程真蓦然省悟到歌中唱到的“以色列民”其实代表了一切受苦受难的民族,它可以指在埃及为奴的以色列人,可以指在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人,也可以指在苦难中的中国人……
程真变成了一个爱哭的女孩,一唱圣歌就哭,教会和团契的人只要一见她哭就低头为她祷告。
一年过去了,她的心柔软了很多,性格却坚强了许多。
《你是我的藏身处》----这是程真最喜欢的一首歌,在外飘流的日子,虽有风,虽有雨,可是,她找到了藏身处。终于有一天,她的心完全向神敝开了,她接受了耶稣基督作她生命的救主。
1990年的岁末,教会的弟兄姐妹给了程真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们为她补办了盛大的婚礼!
这是牧师的主意,他要在程真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弥补她一年前婚礼的遗憾。
程真披着洁白的婚纱在鲜花和烛光中走来了,她好美丽,好幸福、仿佛走在一个遥远的梦中——她的他在前面微笑着伸出手来,他俩手牵手走向十字架……
圣乐响起来了,欢笑和掌声把他俩包围了起来,程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可是程真依然难以走出死亡的阴影,她总是活在忧伤的记忆中。
1993年夏她去了洛杉矶的静修营。营地在海边的山上,她住了三天,这三天她静默、读经、祷告,每天,她仰望着蓝天、白云,在静默中与神对话:
“神哪,如果你在那儿,就让我把心里一切的苦楚都告诉你!”
太阳从云后面射下来,温柔地披在她肩上她抬着头,她相信上帝隔得不远。
“为什么,为什么让这些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过是个20岁出头的女孩子,为什么让我担这么重的责任,受这么多的苦?”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风温柔地吹拂她的头发,山静悄悄的。
她哭够了,在山坡上坐下来,随手翻开圣经,她看到这么一段经文: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蓦然她领会到一个信息:神不放弃祂的爱!她马上想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难道人间的痛苦祂不曾经历吗?难道人间的屈辱祂不曾忍受吗?难道祂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根本就不曾承载过人间的痛苦与死亡吗?
程真突然发现她所有的问题都化解了,因为人间一切的苦难耶稣都经历过了——广场上学生流血时候,耶稣也在流血,祂的血是从十字架上流下来的,一样是鲜红的!
那天,程真的生命有了很大突破,她挣脱了一切的捆绑,她不再因为自己活着而内疚,也不再因着人间的罪恶与苦难而怀疑神的公义和慈爱,她看到了受苦的耶稣——祂在十字架上流血……
“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
耶稣温柔地对苦难世代中的人这样说。
这段话程真读过好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她真实地感觉到耶稣在对她说:
“到我这里来吧,我的孩子,放下你一切的重担。”
在山上,在那个早晨,她把一切的重担都卸给了神,于是,她立刻进入了一个自由境界——天空那么蔚蓝,阳光那么灿耀,自由的空间么那广阔,一切的栅栏都拆除了,因为她已经超越了这世界……
这是她生命中一段奇妙的经历。
下山的时候,程真的生命改变了。
影子大地上的太阳
站在大地的阳光里
没有可能每个人都做不平凡的人,在神需要你的时候,你把自己奉献出来,这已经够不平凡了。平凡的人是维持这个社会秩序不可少的,只要不平庸,不被环境束缚,在需要爱的地方付出爱,在不公义的地方争取公义,这就不平凡了,这是神所喜悦的。
——程真
程真进入了生命的丰富,于是,她能够享受生活的简单,并且为着简单的生活而感恩。
她活得有品味,而且充实。
那个细雨濛濛的二月早晨,在程真家里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的时候,我想到一个关于婚姻的比喻。
有人说,婚姻好像一双鞋子,漂亮的高跟鞋是穿给别人看的,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有人为了让别人欣赏,宁愿让脚受苦,有的人只要脚舒服,宁愿穿上一双柔软合脚的布鞋。
生活何尝不是一只鞋呢?
程真家的墙上有个自由女神的塑像,塑像的下面记着一个日子:1989.6.4。
离自由女神像不远,是个朴素的女孩,她在给我讲她自己现在的生活:
白天,她在一家批发公司上班,晚上去大学修课。“六、四”之后,北师大开除了她的学籍,现在她只能从大学本科念起,为了谋生,她只得改行学会计。加州的生活费用很高,大学学费也很贵,她和老莫打全工才够维持生活。
周末,他们夫妇在教会和团契里也有事奉。1993年夏天,在洛杉矶山上的静修营,程真在神面前立下了心志:将来有一天,她要把神的恩典分享给中国人。这个心志,至今没有变。
她曾经是个追求自由的女孩,她渴望找到一个自由的空间来“表达”自己。她曾经拜倒在这个世界的“自由女神”像前。
现在,她自由了——是在广场上的“自由女神”像倒下之后,是在她对自由彻底绝望之后。
上帝把她带出了“人的城”,就像祂当年把以色列带出埃及一样。
在旷野漂流的时候,她也和以色列人一样想退回“为奴之家”,但是,上帝不允许。因为上帝知道,在“人的城”里,她永远不可能找到真自由。
现在,上帝让她进入自由的国度——不属于任何的疆界,自然,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美国——这是“上帝的城”。在这个城里,程真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奥古斯丁把神国与人国划分为“上帝之城”与“人之城”,在这两个城中,程真都拥有自己的权利和义务。
在上帝之城中她享受自由,在人的城中,她尽自己对社会的责任。所以她没有退出民阵的工作,她说:
“我参加民阵不是因为对这个组织有什么责任,我追求的不是政治的东西,而是人权。人权是神所赐的尊严,人的组织虽有过失,但人的过失与神所赐的尊严是两回事,我追求的只是后者。”
广场上的自由女神像倒下了,大地上却站起一批平凡的女孩,虽然有时候她们站在大地的阴影里,但影子大地上永远会升起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