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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建嶸:為基督教家庭教會脫敏

出自基督徒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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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book.png 聲明:本文主要摘自網頁于建嶸:為基督教家庭教會脫敏——2008年12月11日在北京大學的演講, 以便基督徒朋友作資料查詢和學習之用。無任何商業目的!


觀點提要:

1、中國的基督教家庭教會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傳統家庭教會、開放式家庭教會和城市新興教會,其規模在4500萬至6000萬之間。

2、為了將家庭教會的發展納入體制的框架內,應承認家庭教會的合法存在;准許家庭教會在「三自」體制之外登記;批准登記後的家庭教會或單位聯合興辦神學院。

3、在中國沒有敏感不敏感的問題,只有重要不重要的問題,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我們要敢於把事實說破,要把它變成公共話題。就基督教家庭教會而言,政府不應該把宗教當敵人,精英不要把教會當工具,民眾不要把教徒當異類。

簡介

大家下午好。首先要感謝張靜教授和盧雲峰博士,是他們代表北大社會學系請我來這裏講基督教問題的。他們為這次演講取了一個很好的名字,叫做「脫敏與社會改革:以家庭教會為例」,這符合我的想法。大家知道,我並不是專門研究基督教的,為了完成國家的課題任務,我領導的課題組進行了一年多的家庭教會調查,感到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但由於長期以來這個問題又由於所謂「敏感」而不能公開討論。我認為這是不正常的,所以,最近一個時期來,我希望通過各種努力使這個問題不那麼「敏感」。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進一步為基督教家庭教會「脫敏」。

我先介紹一下這個課題。這是國家軟科學的課題,很偶然的機會得來的。有一次國家有關部門開會,有人提出要對家庭教會採取一些措施。我當時提出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參加家庭教會活動的是些什麼人嗎?你們都不知道家庭教會的情況,又能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呢?當時就引起了爭論。有個領導就說既然大家都不清楚,那你去搞清楚。於是國家就給了我們一筆錢,我們就開始去做調查。從2007年10月到2008年11月,我們去了陝西、河南、河北、山東、浙江、江蘇、雲南、湖南、重慶、海南、江西、福建、廣西、廣東、四川、湖北、陝西、安徽、遼寧、吉林等十幾個省份。除了吉林和遼寧,其它地方我都親自去了。主要是通過訪談和觀察的方法,調查對象包括信教人士、政府官員、普通群眾等。同時去調查的還有我的學生和其他老師。

我們這個課題在進行申報時沒有寫很詳細的項目報告書。事實上,我們也沒有辦法寫出來,因為到底要研究什麼問題,我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地計劃做實地調查、理論分析和政策研究。第一,實地調查包括:家庭教會的信仰、傳教線路和方式、主要活動內容、地區性教會組織、宗教印刷品來源、宗教活動場所、宗教禮儀、主要人員狀況、信仰者及其組織要求、宗教活動經費、當地政府宗教部門管理、與境外聯絡等。實地調查分為兩個階段,其一是訪談,其二是問卷。第二,理論分析包括:信教群眾與家庭教會組織之間的聯繫、主要人員的政治面貌和職業分佈、政治傾向與要求、主要人員的宗教信仰真實性、各級宗教組織之間的聯繫、當地政府的宗教管理現狀、宗教人員涉嫌犯罪及其可能性、參與當地社會生活,包括慈善事業、其它公益性活動和一般社會活動、國家公職人員和黨政幹部信仰基督教及其影響、國內基督教組織與境外聯繫及其發展趨勢、對現在和未來我國社會穩定的影響和作用等。第三,政策研究包括:界定正常的宗教活動、非正常的宗教活動和具有危害性和危險性傾向的宗教活動。

今天我的演講分兩個部分,第一是調查的主要結論;第二是我們應該怎麼辦。

第一部分,調查的主要結論

經過調查,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家庭教會快速發展、類型多樣、非法生存。


一、中國基督教家庭教會的基本情況

我們首先來研究一個家庭教會的規模。大家都知道家庭教會經歷了快速增長的過程,但到底有多少人,還存在爭議。每個人的說法不一樣。中國基督教協會會長曹聖潔2006年4月18日說,基督教信徒超過1600萬人。國際基督教研究機構(Th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Global Christianity) 認為中國基督教信徒已經達到一億。網上流傳據稱,韓國基督教會的統計圖稱中國大陸有基督徒約一億二千萬。BBC在2008年3月12日報道稱,中國基督教人數近7000萬。《芝加哥論壇報》2008年7月4日認為中國基督教信徒已近7000萬。這些人中間,有多少是三自教會的,又有多少是家庭教會的,沒有人講得清。在現實中,家庭教會的數字往往被誇大,三自教會的數字往往被壓低。因為家庭教會喜歡誇大人數以吸引外界注意,尤其以中部安徽、河南團隊為甚。三自教會不願意向官方匯報真實人數,以免給官方發展過快的印象。同時宗教局也不願向上匯報,以免給上級控制不力的印象。我們有一個基本的估計,三自教會人數在1800萬至3000萬之間,家庭教會人數在4500萬至6000萬之間,兩者加起來可能是六、七千萬人左右。這是我們反覆討論得出的數字,也只能是個大概的數字,到目前為止,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得出十分準確的數字。家庭教會的人數也許沒有外面傳得那麼多,應該在5000萬左右,太少也不可能。有的地方三自教會和家庭教會是不好區分的。但無論如何算,家庭教會的人數是三自教會人數的數倍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

基督教家庭教會在中國快速發展的原因十分複雜。我們曾經有過一個簡單的分析,其中政策空間是一方面,但同時打壓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事實上,三自教會與家庭教會的發展有相互促進的關係,只不過家庭教會的形式對某些傳教的人更具有吸引力,而且也較適合中國的某些傳統。在溫州,基督教發展最迅猛的時候,就是打壓最厲害的時候,而且發展的主要是家庭教會。另外,基督教內在的驅動力也很厲害,許多教徒把傳福音當成他們最主要的活動,我在河南調查時認識一個女基督徒,然後她就不停地給我短訊,勸我入教。還有,教內的兄弟互相幫助對於農村特別重要,弟兄多了,比如將來買煤、建房、收割等等大家都來幫忙,這是很實在的好處。我在農村調查的時候發現,假如女方信教,男方不信,她一定會想辦法讓男的信,他們認為人多了就不怕。有些教會聚會的時候,每人拿些米、菜過來,不用交錢,裏面的人在進行宗教活動,外面的人炒菜,一個很大的鍋,念完經大家就一起吃飯,像過大節日似的。在榆林地區,每個村都有信不同教的人,道教、佛教、基督教都有,村里決定讓每個黨支部去管一個教,通過教會來管理一個地方,甚至有黨員說乾脆我們也信教算了。因為教徒都不聽你的,開會都沒人來。

現在,我們再來分析一個家庭教會的分佈地域和活動範圍。我們認為家庭教會主要分佈在這幾個區域,包括淮河流域基督教信仰帶,主要地區為河南、安徽和蘇北;閩浙沿海基督教信仰帶,主要地區為寧波、台州、溫州和福州、泉州等;雲南和陝西榆林地區也較多。我們花了很多心血去研究河南、安徽、江蘇這幾個地方,因為這一帶有些明顯的特徵。在陝西榆林地區,每個鄉鎮有4、5個教堂,家庭教會就更多。河南、陝西這些區域應該重點研究。一般認為,地域上分佈的差異,跟傳教士最早來的地方有關,可能還要從歷史原因上找找。雲南地區很好解釋。榆林地區。淮河流域這一帶傳教比較活躍。在山東,韓國的傳教士比較多,他們很厲害,他們一邊辦工廠,一邊傳教,許多工人都變成了教徒。

從活動範圍來看,家庭教會大概有這些分類:全國範圍或跨省範圍的體系,一般稱為團隊、團契。如徐州淮海福音團契、中華福音團契;潁上團隊、利辛團隊等;省級區域範圍的體系,亦稱團隊,限於本省範圍甚至只到市範圍,如大慶團隊、淮北團隊等;本地教會體系,只限於當地,已在本地立足,但還未能向外拓展,除了藏區應該每個縣都有。全國性團契趨向還是比較明顯,像中華福音團契值得很好地去研究。團契的活動範圍,溫州在把宗教帶到全國各地,北京的幾個大教會都與溫州有聯繫。

最後,我們來對家庭教會的治理模式和宗派進行劃分。我們認為,基督教家庭教會主要有兩種管理方式,一種是聯邦式的長老會體制。這種類型的教會往往有聚會處(小群聚會)背景,深受倪柝聲「地方教會」思想的影響,神學上是福音派立場,強調分權和制衡,強調教會自身的獨立主權。主要分佈於江蘇、浙江、福建等東南沿海地區。第二種是中央集權家長式的團隊模式,靈恩派的此種傾嚮往往最為強烈,形成一些可控制教會的領袖人物。主要分佈於河南、安徽等中部地區。這個問題我們沒有花很多時間去做,我們的重點不是宗教內部的活動。

宗派是基於不同的神學立場形成。關於家庭教會的宗派劃分問題,就神學立場而言,中國家庭教會基本上是基要派基礎上的福音派。現在有兩種神學思潮影響家庭教會的神學立場,就是改革宗運動和靈恩派運動,從而使中國教會的未來趨勢基本上劃分為三派:福音派、改革宗和靈恩派。這些派別研究宗教的人比我更清楚,這也不是我們的重點。


二、基督教家庭教會的類型

我們的研究重點之一是分類。現在看來,家庭教會大概可以分為三類。第一是傳統家庭教會,有五個方面的特點:(1)與「三自」教會沒有組織聯繫、並相互牴觸,沒有得到政府認可;(2)聚會地點一般在信徒的家裏,規模一般比較小;(3)最關鍵的一點是對外不開放,有較為固定的人群,這是一個典型的熟人社會,只有通過內部人才能進入其中,外界很少能知道其中的人員和組織結構;(4)這些人湊到一起進行各種宗教活動,也不需要特別的神職人員,有些由年紀比較大,靈修比較好的人擔任活動的主導。(5)多採用家長制治理模式。傳統家庭教會在中西部地帶分佈較多。我們在當地看到,有的教會就在一間小房子,很破爛,外部的人絕對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你雖然找不到他們的教會,但教徒的家門口會貼上教會發的對聯,對外表明我是信教的,但必須要熟人才能帶你進去,也不是非常秘密,就是要熟人。在河南的很多農村都存在這個現象,每一個教徒認為自己信教的,就在門口貼這種對聯。大家看到,一些信徒的大門上貼着「恩惠平安常賜我,權能榮耀永歸神」的對聯和「天父賜福」的橫批,另一家大門上貼着「基督寶架立宇宙,福音光澤照乾坤」。在這些對聯上,都有醒目的「十」字架。我拍了很多這樣的照片。但我還沒想清楚怎麼去解釋這種現象。我去參加過他們的教會活動,主要是大家聚在一起念經唱歌。你們看,這是我拍的一個電視短片。這些農村婦女,有這麼一個宗教活動,她們能在一起唱歌,她們感到特別快樂。我感覺到了她們心中的陽光,我們這些吃得好穿得好的人還不一定有。我看了之後,講句心裏話,雖然我不並信教的但我特別感動。通過接觸最底層信教的人,參加他們的活動,我對基督教的認識產生一些變化,在我看來,其實他們不太關心知識分子所說的民主自由,他們更關心的是他們的上帝、他們的教會和教內的姐妹弟兄。

第二種是開放式的家庭教會。傳統的家庭教會要經過熟人才能進去,而這種家庭教會不再按照親朋關係而是按教會章程所確定的產生教會的同工來組織,管理制度更加完善;聚會規模龐大,有的教會信徒達上千人;透明程度較高,信徒公開聚會,個別教會還建立了教堂,這是主要特點,並和傳統的區分開來;對「三自」教會的牴觸情緒逐漸淡化,但仍不與 「三自」教會往來;多採用分權和制衡的治理模式。開放式家庭教會往往處在東部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與傳統家庭教會最不同的地方是相對公開化。這是浙江的一間家庭教會,規模很大,這種家庭教會與我們想像中的不一樣,他們已經是公開的,你願意來可以隨便來,不一定是熟人。在浙江紹興的柯橋城郊,我們看到一個地方掛了一個很大的牌子,寫着「基督教聚會處」。但它又不同於三自教會,它們對外公開,什麼人都可以來。有一個哭喊派,他們聚會就是在一起哭和喊,這又不算違法,活動又是公開的,為什麼不能哭喊呢?

第三種是城市新興教會。這種教會獨立性很強,不受「三自」教會約束,與傳統家庭教會也沒有隸屬關係,橫向聯繫剛起步;沒有歷史包袱和傳承,根基很淺,絕大多數教會還沒有建立教堂,而是租用或購買寫字樓來進行宗教活動;最關鍵的是公開化程度高,信仰公開告白,信徒公開聚會;信徒多是城市青年的白領階層,文化層次較高,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佔有一定比例,有些教會就是由大學生團契發展起來的;強調教會建制和組織管理的民主化;重視政教關係建設,積極主動地與政府對話,主張教會在 「三自」教會體系之外進行登記。在浙江溫州我們看到最多的就是這種教會。我了解到一個人,他原來是三自教會的工作人員,後來兩個人合夥成立一個教會,租了一間寫字樓。不到半年,就集到700多萬塊錢,準備買一塊地建一個更大的教會。在溫州有很多這種教會,幾個人合夥建立,下面有一批信徒。他告訴我一個秘密,只要信徒超過100人,三個人就有飯吃了,工資都能開出來。這個人講經講得特別好,很多人都離開三自教會加入到這裏來了。他們不與三自教會對抗,但也沒有什麼聯繫,也不搞登記。我問他們,將來買房子怎麼辦?他說打算以個人名義購買。這種教會可能會帶來什麼後果,我後面會分析。在溫州,我只要找到這兩個人,就可以進入他們所有家庭教會的體系里。他們在當地很有地位。他們也很想公開活動,希望對話。我們大概就把家庭教會分成三類,當然不包括邪教。


三、基督教家庭教會的培訓體系

在這裏,我要特別提醒的是,現在研究基督教的人沒有重視家庭教會的培訓。我對家庭教會的培訓體系比較關心,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事實上,在大的家庭教會裏都有培訓班,並且已形成自己較為完整的、成熟的培訓體系。培訓教師以家庭教會傳道人為主。他們開什麼課呢?他們開的課程涉及的範圍比較廣泛,包括教牧課程,有聖經、釋經學、系統神學、歷史神學、講道學、宣教學、倫理學、教會管理、護教學等,面向教會實踐;以及人文課程,包括中國哲學史、西方哲學史、科學與信仰等課程,主要開闊學生眼界,增強和外界對話與溝通的能力,力求使教會走出封閉、偏狹。但培訓班是封閉的,學習是保密的。我看到一個培訓班,參加者都是十多歲到二十多歲的孩子,培訓和活動就在一個寫字樓租的一間房間裏。那些孩子我都逐個跟他們談了話。有一個是來自貴州的大專生,原來是學電子計算機的,在網絡上看到這個學習班,就來了,因為這裏可以包吃包住半年,學習好了,將來就出去傳道。他感到找到了未來。說心裏話,我非常擔心培訓班的問題。他們學到了什麼,由誰來教,社會不知道,也不公開。假如這些孩子在這裏能夠得到很好的基督教的教育,他將來走的可能是正道;假如相反,將來他走的可能是邪道。如果大家對基督教有興趣的話,我建議對培訓班給予重視研究。我堅決反對教育的秘密化,無論教會如何看,無論執政者如何看,無論朋友們如何看,我都會堅持這一立場。這不是權利問題,這是一個社會的基本準則。當然,我們要特別指出的是,這些培訓班之所以秘密化,最主要的原因是政府沒有給他們公開辦教育的機會。對這個問題,我後面還會詳細分析。


四、政府對待家庭教會的態度

政府對待家庭教會是什麼態度呢?從中央而言,公開的文件和法律法規含糊不清,未對家庭教會的法律地位做出明確的規定,缺乏可操作性。這樣,就給地方政府相對寬容或濫用權力留下了空間。這種宗教政策屬於典型的「鴕鳥政策」。我剛才講到在浙江看到的那塊大牌匾,寫着「基督教聚會處」幾個大字,我到宗教部門去問,你們這裏有家庭教會嗎?他說沒有。我說那個地方不是有一個嗎?他說我沒看見。我們在河南調研時,找到地方的宗教局局長,他談到家庭教會的情況,他說基督教徒有幾萬人。我說為什麼你只說這麼多,他說不好講,因為中央沒有明確的態度。假如中央來調查,有十個我們只說一個,因為這不像種樹,報得多有表揚,這個講得越多麻煩越大。這種心態太明顯,是典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當然沒看見也有好處,教徒說既然沒人看見,那我們只管做我們的,所以有人說現在的宗教信仰和活動很自由。

地方政府一直用「非法聚會」 這個概念指稱家庭教會。從目前地方的宗教政策的實際執行狀況來看,差異較大。一般來說,東部發達地區的政策較為寬鬆,常常採取漠視態度;中西部落後地區對待家庭教會則較為嚴厲,經常會用嚴厲的措施進行打壓。最近也發生過不少打壓的事件。比如2007年1月1日,河北省保定市市委黨校內的一間辦公室里,來自十多個省市的40多位基督徒正在聚會,突然遭到當地警方包圍,40多名基督徒全部被帶離現場接受審訊。2007年1月4日,河南省方城縣二狼廟鄉安樓村西莊隊的十幾名基督徒聚會,被當地警方襲擊,三名基督徒被帶到派出所審訊,其中包括家庭教會地下神學院的一名教師安文慶。2007年7月10日,安徽省明光市警方以「非法聚會」傳訊了明光縣橋頭鎮的家庭教會傳道人呂井祥,他的家庭就是接待家庭。2007年7月11日,江蘇建湖縣鍾莊家庭教會正舉行「和諧直通車」兒童主日學夏令營培訓。當地地方政府、公安局、三自委員會,以及協警共出動十輛車子,以取締「邪教」為名,要求參加夏令營的150名兒童離開,帶走教會負責人及主日學老師共8人,衝突中教會兩名同工受傷。2007年7月14日,內蒙古自治區烏海市烏達區四位家庭教會領袖被警方傳訊。2008年5月 11日,位於北京市北三環附近的華傑大廈內,北京守望教會的主日敬拜正在進行。北京警方和宗教管理部門認為這是「非法聚會」,要求停止教會活動,並要求登記身份資料。政府的打壓政策常常起到事與願違的效果。在浙江溫州,基督教發展最迅猛的時候,也是政府打壓最嚴厲的時候。因而,寬鬆的政治環境為家庭教會的發展提供了政策空間,打壓政策也同樣為家庭教會提供了非法生存的空間。


五、非法生存產生的主要問題

從某些地方政府對家庭教會以 「非法聚會」的名義進行打擊,就可以看到它們「非法生存」。我並不認為基督教家庭教會的存在本身是非法的,但其生存方式上卻是「非法」的,政府可以隨便找一個理由來進行打壓。這種「非法生存」會帶來三個問題。第一,會帶來教會的財產糾紛增加。比如前面講的教會,他們現在擁有700萬元財產,想買一間房子,但由於不是獨立的實體,是以個人名義買的。他個人是信教的,如果他兒子也信教,可以通過繼承關係將財產傳承下去。但假如他兒子不信教怎麼辦?可能就會發生問題。實際現在已經發生過很多教會內部的財產糾紛爭議。他們沒有合法的身份,不具備獨立的法人地位,這個經費屬於誰呢?

第二是教會的地下秘密化。大家可能不知道「三班僕人教」的案件。我今天帶來了一份材料,我們有這個案件的所有的司法案卷,有幾十本。我們複印這些材料就是為了看看這個教最後是如何變成邪教的,為什麼有人相信了這個邪教。黑龍江、山東、江西等地,都發生了與這個教有關的命案。我講一講這個案件中的一個特別人物,叫張敏,是個女的。徐文庫創立了「三班僕人教」,張敏是他的得力助手。張敏本來是很相信基督教的人,後來她就跟從了徐文庫,徐任命張敏為山東的使女,負責發展教徒,每年可以收取很多供奉。張敏捨不得吃捨不得用,全都交給了徐文庫,徐稱讚張工作做得比較好,就把她調到四川。張敏走後,她把教內的事務交給了另外一個女人叫張翠萍,但她後來叛教了,改投了「東方閃電教」,把「三班僕人教」的人全拉走了。徐文庫察覺後叫張敏回去調查,才發現張翠萍的叛教事實。後來的結果是殺了 16個人。我念材料中的幾段審問對話給你們聽,就會發現為什麼這個教會變成邪教。

「你們平時怎麼聚會?」

「我們平時秘密聚會,不想外人知道。」

「為什麼秘密聚會?」

「為了防止政府打壓。」

他們的教徒都起了「靈名」,也是為了便於隱藏身份。我把全國有關的案卷都複印回來,看完後,我們只得出一句話:秘密化有利於邪教產生和傳播。你打壓,它就秘密化。還有一個原因,有些宗教領袖有意把自己秘密化,從而產生神秘感;有些人別有用心,由於秘密化,他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他們聚會都在地下室,或者把窗簾都拉起來。現在家庭教會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正因為敏感,大家不敢公開討論,更使教會的活動蒙上了神秘色彩。所以,為了引導教會更好地發展,教會的活動應該公開化。

非法生存帶來的第三個問題是宗教維權的政治化。由於家庭教會不明確的法律地位,地方政府常常採取措施干預教會的活動,甚至以「邪教」為名進行取締。這就使家庭教會與政府形成一種微妙的複雜關係。家庭教會為了在法律夾縫中求得生存空間,不斷地採取措施維護自身的宗教權利。但由於它涉及到的問題太複雜,地方政府也不得不採取強硬措施。而且,在對待家庭教會的態度上,政府的「政治化」傾向比較嚴重,動不動就以危害社會治安為名進行打壓。下面我還會講到這個問題。

第二部分,如何辦?

一、讓宗教成為一種社會生活

面對這些問題,我們怎麼辦?我有三句話,這說是,政府不要把宗教當政治;精英不要把教會當工具;民眾不要把教徒當異類。前不久國務院發展中心的一個所開了一個家庭教會的會議,要我去做主題演講,臨時想了這三句話。但我這三句話不是隨便講的,我是經過很認真思考後得出的結論。

現在有許多執政者把宗教問題當成政治問題,經常有人基督教當成西方改變中國的戰略武器。大家可能知道一個人,叫陳履安,他是國民政府前行政院院長、副總統陳誠之子。麻省理工學院畢業,1970年返台,任明智工專校長,而後出任教育部職業教育司司長,教育部次長,國科會主委,經濟部長,國防部長,監察院長。台總統參選人。他知道我在研究家庭教會,他有一次通過很多關係,要跟我見個面。他跟我講了這麼個事情。他說,你研究家庭教會太對了,在美國有一個戰略,設有五個對外不公開的委員會,是專門針對敵對國家的。第一個委員會是搞金融的,第二是宗教委員會,就是在這些國家推廣宗教理念,利用宗教進行價值觀的宣揚和意識形態的滲透。當年台灣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戰略,所以嚴厲抵制基督教的進入,並利用民間信仰來抵制。陳履安講的這個事情該不該相信?我發現他手上帶着一串鏈珠,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他是信佛教的。共產黨的高層可能也都知道有這麼一個戰略。一提基督教,都很敏感:你是不是跟這個戰略有關?上次北京大學召開的國際宗教會,叫我去演講,有個外國學者聽後很興奮地找到我說要跟我合作,給我提供20萬美金做研究經費。我說我不能要,我研究基督教只要我們自己國家的錢,其它國家的錢都不能要,因為搞不好,就讓人家說成被「戰略」了。事實上,這個戰略到底有沒有,我不知道。而且,我想,就是有也並不可怕。只要中國的廣大信眾對基督教教義有正確的理解,真正按照基督教教義去進行宗教生活,天也塌不下來。要相信中國的幾千萬基督徒的智力,他們同樣對我們這個民族和國家負有着責任,有人要利用他們應不會那麼容易吧。

還有一種說法,基督教家庭教會「為中國民主發展提供道德和精神資源」,「為民主發展提供組織資源」。我不同意這種觀點,這表面上在肯定基督教家庭教會,實際作用則是讓統治者更加懼怕基督教家庭教會。你到底想把基督教變成什麼?你提的這個問題是別人最擔心的。我們到基層教會去調研,發現做教會的不外乎兩種人,有騙錢的,這是一小部分,而大量的人認為宗教是他們的生活和信仰,是精神的皈依。所以我反對把基督教當工具。我們要把它回歸到本來的東西。我的觀點是,基督教既不是帝國主義控制中國的戰略武器,也不是使中國民主化的工具,它是人們的一種精神生活,同時也是一種社會生活。它本來是什麼,我們要搞清楚,搞民主的人不要去利用基督教。當你把它當成民主工具的時候,基督教的問題可能就產生了。它只是人們的一種生活。信教是人們內心的一種體驗,在這種體驗中他們尋找到某種皈依,並相信世間萬事都有主的安排。

今天五月,我去四川災區的時候,發現很多基督教會在組織救災,當然也有家庭教會。在抗災的時候,沒有什麼三自教會或家庭教會之分,都說自己是教徒。事實上,在大災面前,也沒有那麼多黨性,只有人性。宗教只是他們的一種生活,不要把它政治化,宗教本身有它人性的一面。他們只想找到一種信仰,一生最後的皈依。我問過很多家庭教會的老人,問他們為什麼信教,他們告訴我,因為我信了教,我感覺到了一種依靠。你想像一下,鳥在天上飛過,上帝不是也給它生活了嗎?我一想,他們有這麼一種皈依感,有了終身的依靠,可能比我們這些活在世俗世界裏的人更加快樂,為什麼要剝奪它呢?不管宗教學怎麼去研究,在我看來它就是一種生活。


二、讓家庭教會問題脫敏

我是無黨無教無派的非人士,我當然希望在中國實現憲政和民主,但是,我並認為我們有理由來利用基督教來推進中國的民主化。我只是把它作為一個社會問題來研究,而且堅決反對任何人把宗教與政治等同起來,我研究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希望宗教去政治化,脫掉政治的敏感性。我一直認為,在中國沒有敏感不敏感的問題,只有重要不重要的問題,正確認識和處理基督教家庭教會的事情已迫在眉睫!不要動不動就認為基督教很敏感,我們一定要讓家庭教會問題「脫敏」,要把它看成是一種社會現實,是一個可以討論而應該研究的問題。

為了讓家庭教會脫敏,我做了兩件事。一是發表了兩篇比較重要的對話。因為我不是專門研究基督教的,但通過調查,我感到家庭教會的問題非常嚴重。作為一位學者,我認為自己有責任把發現的問題告訴全社會;而作為國家的研究人員,我也有責任讓執政者知道家庭教會的真實情況。所以,我在向國家提供調查報告的同時,要想把這個問題變成一個公共話題。但是,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我想了很久,最後打算發表一篇有關家庭教會的對話。為什麼要對話,而不直接寫成論文呢?因為我不想把它簡單化成一個學術問題,而想把它變成一個公共話題。為此,採用對話的方式是最安全的,可以借他人之口表達出一些論文無法表達的意思。我採取這個策略的目的,是想試探一下政府的底線,也想試探一下基督教的底線,以及社會的底線。這個對話是非常中立的,談了好幾天,但只發表了一萬多字的《基督教的發展與中國社會穩定》。發表後反應不錯,沒有被封殺,沒有人找我談話,基督徒也沒有出現對立情緒,並且他們打電話來說還要做對話。所以我就做了第二個對話。第一個對話我是從普遍性的角度來談這個問題,第二個對話是《中國基督教家庭教會向何處去》,這次是專門討論家庭教會。我的目的就是把它變為可討論的問題,不要躲藏,基督教的問題已經存在了,裝作看不見就行了嗎?法輪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教訓是什麼?《江澤民文選》中有一句話:「對這種已形成為全國性組織,涉及相當多黨員、幹部、知識分子、軍人和工人、農民的社會群體,卻遲遲沒有引起我們的警覺。我為此深感內疚」。沒有廣泛而深入的調查研究,沒有各種理性的討論,當發生群體性事件,引起最高領導人注意後,才不得不找一切證據來證明它是邪教。我針對家庭教會發表的這兩個對話,用意非常簡單,就是告訴大家這個問題可以討論。我還要發表第三次對話,之後這個問題就交給其他人做了,我認為在家庭教會這個問題上,我的使命就完成了。為了讓家庭教會脫敏,我還做了很多演講,包括2008年4 月28日在人民大學做的「基督教的發展與中國的社會穩定」,2008年6月10日在中國農業大學做「基督教的發展與中國的社會穩定」專題講座;2008年 6月18日在廣東中道論壇做「基督教的發展與中國的社會穩定」專題講座;2008年10月8日在北京大學世界宗教高峰論壇講的「基督教家庭教會向何處去?」;2008年11月21日在國務院發展中心民族研究所等舉行的會議上做「中國基督教家庭教會合法化研究」。此外,在中央黨校政法部、中央黨校研究生院、山東大學、浦東幹部學院、中國青年幹部學院、北大馬列院、清華大學等授課和演講中我都講到了基督教家庭教會目前的狀況和出路問題。不要那麼敏感,講多了就不敏感了嘛,大家越不講它就越顯得敏感,所以要「脫敏」,對重要的問題,我們一定要敢講。實際上把問題講破了,講透了,就越安全,越是躲躲閃閃,越危險。


三、對政府的建議

我在給中央的報告當中提了三個建議:第一,承認家庭教會的合法存在,不要裝作看不見。我們一定要客觀地、實事求是地面對我們現實存在的問題。基督教、家庭教會在社會中已經客觀存在了,既然客觀存在,我的觀點就是將它合法化。如果不賦予其一定的合法地位,那麼,在法律框架內沒有它的生存空間,它就可能要承受「非法生存」的壓力,轉而尋求其他方式維持自己存在下去。這是我們不願看到的。第二,准許家庭教會在「三自」體制之外登記。他們不願意在三自教會內登記,我們就准許它在三自教會之外登記。為什麼不讓它登記呢?我們給它登記了就意味着我們可以對它進行管理,而他們也認可了你的管理。在登記方面,我認為要給它選擇,但是你必須要登記,必須要註冊,必須要接受政府的某些管理。這樣,我們起碼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它的活動是如何展開的,它們的學校是怎麼辦的。我對辦學校歷來很重視,我認為我們應該關心教育下一代的方法,誰來教育、用什麼教材教育,等等。第三,批准登記後的家庭教會或單位聯合興辦神學院,一定要公開辦,堅決反對秘密化。教育不能搞秘密化。我和教會的人有過爭論,我最擔心把孩子教育壞了。對我們的報告,有關領導作了批示,現在有關部門正在對家庭教會作大規模的調查。他們徵求我的意見,我說還是這三點,一定要認可它的現實存在。我的這些觀點也不一定對,但確實是我心裏想的。我們沒有退路,因為這麼多人怎麼辦?與其把它變為非法組織來打擊,不如讓它成為合法組織,公開化,不願意登記可以,但要管理,秘密辦培訓學校堅決不允許。要讓他們公開辦,要給他們許可,要給他們公開辦學創造條件。

對於登記可以有幾種方法,第一種方式是獨立於「三自」體系之外的宗教活動場所登記,由家庭教會向各地的宗教事務局直接提出申請,使家庭教會的聚會點成為政府承認的宗教活動場所。條件許可的可以建教堂。第二種方式是宗教團體法人即教會登記,使《宗教事務條例》第六條落到實處,教會成為真正獨立的宗教社團法人。第三種方式是實現教會的備案制。這一點可能一下還做不到。登記是主要出於對公共場所安全等方面的考慮,如有沒有防火安全設施等等,不要把它變成政治問題。

在登記問題上,家庭教會代表人士也有不同的看法。有持對抗立場的,他們認為中國現行的法律和政策扼制了宗教自由,家庭教會不需要政府的認可。靈恩派和全國性團隊大概如此。也有持對話立場的,願意主動和政府對話,只是由於長期隔閡,不知如何和政府接觸。還有持穩健立場的,既不刻意對抗,也不主動對話,願意在法律框架內確立自己的法律身份。溫州的教會多持這種立場。有這些意見沒有關係,有些事只要大家把觀點表達出來,就有解決的辦法。

好了,現在我們來看看我在河南農村拍的一個小電視。你們看,這個唱着歌頌上帝歌曲的孩子只有六七歲,她很純潔和陽光。正是這些孩子們的陽光讓我感動,讓我感到了責任。為了讓我們的孩子永遠保持陽光,我才如此堅持地為基督教家庭教會「脫敏」。無論將來的情況如何,我還是那三句話,我希望政府不要把宗教當敵人,對待宗教問題要有政治智慧;精英不要把教會當工具,無論是斂財的工具還是政治工具都不要不得的;社會民眾不要把教徒當異類,他們也是兄弟姐妹,宗教只是他們的一種生活罷了,教徒也不要把自己當異類,不要認為自己信了教就是上帝的子民,不信教就不能受到同等的關愛。為了這些孩子,就是為了這個民族的未來。

我今天就講這麼多,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