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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者 命运“漂流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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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二年六月,一条中国船在太平洋上遇险,幸而被美国联邦巡逻船发现,船上几十人全部获救。

  这批获救者一登临美国西海岸就被送进了拘留所--这是一批偷渡者,来自中国福州。

  他们绝大多数是农民--世世代代没有离开过家乡的农民.他们古铜色的皮肤闪著太阳的光采,也沉积著泥土的黯淡。他们和我当年在电影《老井》中所看到的老井村人一样,连他们眼睛里流露的执拗和倔也和老井村人相似。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至少有一个世纪的变迁横跨在这两拨中国农民之间:

  一个,把世世代代的梦想埋葬在一口打不出水来的枯井之中,宁死也不愿走出祖宗留下的黄土地;一个,把世世代代的渴望塞进一只命运漂流瓶,宁可冒九死一生的危险也要走出黄土地,把这只漂流瓶投向大海。历史,总有一天会打捞起它,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代子孙会饶有兴趣地阅读藏在这漂流瓶里的梦。那时候,他们会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呢,还是一个沉重的叹息?

(一)

  1994年岁末的一个早晨,我和阳道华先生去San Pedro拘留所探访关押在那儿的大陆偷渡者,与我们同行的还有lomita教会的两位先生,我没记住他们的名字。

  阳道华先生生在台北,拿的是美国护照,他是美国一家飞机制造公司的工程师。自拘留所关押大陆偷渡者以来,加州南湾各教会每周三、六都派人进去探访,我们教会每周都有志进去服务,阳道华和廖文立先去分别带队。

  汽车驶上了大桥,太阳朗朗地照著,桥下的码头好象涂上了一层橙汁般的釉彩。天空很蓝,海也宁静,我依在窗口,听风从耳旁乎乎而过,有一点微凉,可是,我觉得那个早晨是宁静而美好的。

  过桥不久,汽车驶进了一条小巷,蓦然,我看到高墙,铁丝网和荷枪实弹的警卫。我们的车稍稍减速,杨道华向门口的警卫亮了亮别在身上的名牌,铁门开了,他直驶进去。

  “怎么你的车可以开进去?我们每次来都得把车停在外面的。” 同车有人诧异道。阳道华指著车顶:“上头有主的荣光!”我们都笑了。

  警卫要看我的名牌,同行的其他三位都有,他们常来,只有我是头一次。杨道华指著文件柜:“喏,左边第三个抽屉,资料都在那儿。”

  警卫愣愣地看著他,顺从地打开抽屉,果然,那里躺著一大叠待办名牌的资料,他取出来一一对照,没有一张照片象我。

  “也许你们弄丢了。”

  阳道华这幺麽一唬,警卫不再坚持,放我进去了。

  持枪的警官提著一串沉重的钥匙带我们进了电梯,从一走进高墙,我就有一种窒息的感理念,整座建筑是密封的,内部被分隔成一个一个的小火柴盒,每一个小火柴盒上都有一道沉重的铁门并且加上了坚固的琐。在这里,“自由”绝对不是一个高深的理念,那是拥有自由却未必享有自由的人茶余饭后的谈天。

  电梯到顶层停下了,我们刚走出电梯,就遇到一队人从楼顶上“放风”回来,楼里长年不见阳光,“放风”的时候,各监室轮流到楼顶上晒太阳,晒台的四周也布满了电网,可是太阳是锁不住的,从楼顶下来的人,脸上都有了太阳的颜色。

  我们先去了一间男监室--里外两间,里间睡人,外间有长桌长凳,都被钉死在地上,许多时候,他们被强令坐在这里。我们一进去,就遇到几十双热切的目光,这目光不灼人,却让我的心痛楚起来.我想起一位来探访过的朋友发表过这样的感慨:“我们肤色相似,轮廓相似,热血相似,连许多内心的盼望都相似,可是,为什么只能坐在原位不准移动,而我们却可以扮演天使的角色,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呢?”

  坐在我左前方的是一位年轻农民,我无法判定他的年龄,移民官认为他已经超过十八岁,把他从少管所转到这边,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只有十七岁,坚决要求回到少管所去,他已经写信回家让父母弄份出生证明来。

  “为什么一定要去少管所呢?”

  “那边容易保释,这边难,关在这边的差不多都遣送回去了。”

  “万一被送回去,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不死,就再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我一惊,我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自己追求的梦是这般执著。

  他是福建人,他先从云南翻山越岭到柬埔寨,在柬埔寨的原始森林里藏了很久,他需要弄一张柬埔寨难民护照。他们一行三人,一个在原始森里被毒蛇咬伤,不能再走,另一个也走散了,他的同伴们生死不明,而他却在森林里迷了,路走了好多天都走不出来,带的食品都吃完了,只好采野果吃,结果,胃部大出血,一位柬埔寨山民山砍柴时在山洞里发现了他,他已经奄奄一息。

  他没有告诉我后来是怎样弄到那张难民护照的肯定花了不少钱。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出来前都要准备三万美金,出来前付给“蛇头”一半,出来后,付清另一半。这笔钱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讲是一个天文数字,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筹措到这笔钱的,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为了到美国来圆一个“掏金梦”早已倾家荡产,债台高筑,若被遣送回去,一辈子都难翻身了。

  所以,“遣送”两个字对他们来讲无异于死刑判决,每天,他们惴惴不安地坐在长凳上等待的,好象就是这么一个已知却宁可视为未知的命运。

  那位年轻的农民告诉我,他花了八个月的时间偷渡来美,从柬埔寨上飞机的时候他持的是柬埔寨难民护照,到洛杉机入关时,移民官问了他几个问题,他目瞪口呆,他不懂英文。移民官找来一个柬埔寨人用柬埔寨语问他,他依然不懂,破绽就这么露出来了,他被送进了拘留所。

  这间监室里关押的大陆人绝大多数是农民,只有少数例外,他们是沈杨一个考察团的,入关时,全团涉嫌非法入境,选择只有两个:或者原机遣返,或者进拘留所等待法庭审判,他们选择了后者。这个考察团一行十几人,除了团长在韩国转机时“失踪”以外,其他的人都进了拘留所。我看见他们时,他们刚好从楼顶“放风”回来,都穿著桔红色囚服,混杂在一队黑人和墨西哥人中间。

  我们探访了一间女监室,那里也关了几十人,其中有十几个中国女生,年龄大致在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她们看见了我,眼睛里流露出羡慕,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念头又在我心里浮起:“为什么她们只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而我却可以扮演天使的角色,在她们身边飞来飞去呢?”

  阳道华把带来的《圣经》和诗歌分发给新来的人,拘留所如流水一般,老的走了,新的又来,一波一波地,源源不断。这几年,偷渡者从海上,空中,陆地蜂涌而来,加州各监狱和拘留所早已人满为患,许多人在这儿关一阵儿就被遣返,或者转到别处监狱了。

  她们坐在长凳上听杨道华讲解《圣经》,后来就跟著一起唱起了诗歌--是我最喜欢的那首 〈奇异恩典〉: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散,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了出来,我唱不下去了,可是,我里面的感动是那样的强烈我没有想到高墙里会有我亲爱的同胞用自由的心灵唱这么美好的赞美诗。坐我旁边的一个女孩轻轻地碰碰我:

  “宁子小姐,我们刚来的时候整天哭,现在不哭了,难过的时候就唱诗歌,读《圣经》,每天晚上我们都有唱诗祷告。有主同在,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这些女子,有个体户,有从四川被人贩子卖到福建的“川妹子”,更多的是农民的妻子。许多人不识字,连国语都不会说,可是,她们在这里认识了耶苏,于是,女监室每天晚上都有了祈祷和歌声。她们把女监室里其他族裔的女人们都带动了起来,大家一起敬拜神,连女警官都受到感动,常常进来和她们一起唱诗祷告。

  我坐在那儿,默默地流泪,我的心里好象有一条清亮的小溪流过,我的里面渐渐晴朗开来,我忽然觉得,那真正象天使一般飞来飞去的不是我,而是这些在高墙里用自由的心灵敬拜。神的姐妹。

  我想起许多礼拜天的早晨,我穿著漂亮的衣裙,坐在教堂里听钢琴优美的旋律轻轻流淌,我的心全然沉浸了进去,渐渐,我忘了自己,全然忘了自己穿的是什么裙子。太阳透过彩色玻璃窗照了进来,朦朦胧胧地闪著虹一般美丽的色彩。我安详地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沐浴在爱里,我知道,上帝与我同在,我知道,我在享受他。

  正午的钟声响过之后,当我离开教堂,走到外面的时候,我可能又会在意裙子上的一个小小的皱折,或者,一个刚刚扔掉的思虑又悄悄溜了回来,于是,我又悄不自禁地走进了一个纷扰的世界--谁能说我们这些走在自由的天空下的人就真正自由了呢?

  天使是能够飞翔的,高墙的里外,对于一颗自由的灵来说,都一样的罢。

  我止住了眼泪,陪她们到楼顶上“放风”,我晒著暖和的太阳,听她们讲各自的故事。

  一个瘦小的女人坐在我的对面,她有一头直直的短发和一张很苍白的脸,我想,她至少有四十岁了,她是刑事犯,已经关押了两年多。她说,两年多来,家里没有一个人来看她,从来没有。每个礼拜进来看她的都是与她非亲非故的基督徒。她信了耶稣,她说,“我没有见过耶稣,我只见过信耶稣的人,他们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他们只有爱看见他们,我相信了有神。”信主之后,她心里很平安。我不知道她还要在里面关多久,她平淡地对我说:“这里很好,有饭吃,有衣穿,衣服脏了还有人洗,每个礼拜都有基督来看见我们,我很知足了。”

  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却嚷了起来:“坐监还说好?受不了啦,快闷死啦,真倒霉,没想到大老远地跑到美国来坐监。”

  我默默打量她:她很丰满,脸上的表情很丰富,可是,眉毛画得太细,太直,颜色太重,给人一种贴上去的感觉。直觉上,我想她是北方的个体户,她却说,她是沈阳一个考察团的,到美国来考察珠宝生意的。她进来才一个星期,已经受不住了。

  坐我旁边的女人很憔悴,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睛大大的,里面流出的光散乱而晦涩,她是“川妹子”,十几年前被人贩子卖到福建的。她好象跟杨道华很熟,我们一进来,她就跟在杨道华身边絮絮叨叨地说:“我快出去了,我老公就要寄保释金来了。”她不断地重复同一个意思,杨道华很耐心地听,轻轻地安慰她。我很感动,我想起耶稣教导门徒的话:这些事你们作在弟兄当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的身上。

  她坐下来,开始的时候还安静,后来,遇到了我关切的目光,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她怎么被卖,怎么不情愿嫁给那个大她好多的男人,怎么有了孩子,怎么偷渡,前前后后地重复,特别是她反复去说一些恐怖情节,她好象有过灵域方面的经历。

  我进拘留所采访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不想在她身上耽搁太久,几次,我想截断她,可是不忍,渐渐,我里面有一个感动:关心一个痛苦的灵魂比写一篇文章重要得多。我静下心来,耐心地听,渐渐我听出一点眉目:她想信耶稣,可是,她里面有魔鬼的争仗,她不知道怎么办?我叫她读《圣经》,她是识字的,我叫她祷告,她点点头。

  探访的时间到了,告别的时候,她静静地望著我们,眼睛里流露出依恋。

  回家之后,我整理采访笔记,我发现纸上一大片空白,我这才想起,那一个上午,我在生命的经历中忘记了“采访”。我把只记录了几行的笔记搁置一旁,我想放弃写它了。

(二)

  八个月后,我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是我们教会的师母打来的,她告诉我说,有一个叫董月莲的姐妹刚到洛杉机,明天回纽约,董月莲曾经在San Pedro拘留所关押了两年,去年才放出来。师母问我要不要采访她?

  我蓦然忆起那次在拘留所采访时曾听人提到这个名字,她曾经带领许多人信主。那时,我就想采访她,可是,她已经离开那儿去了纽约。

  放下电话,我赶到教会,她已经等在那儿。

  “我这次来是神的安排。”--她一开头就这么说,“移民局约我面谈,地点在纽约,可是我的律师以为在洛杉机,叫我赶快来,我上飞机后他才发现地点弄错了,他赶紧通知我弟弟,已经来不及了。我弟弟在纽约,他不知道我到洛杉机会住在哪里,我没留地址和电话给他,他急得对律师发火,律师承认是他的错,愿意补偿我一切损失。”

  “律师怎么会把地点弄错呢?这是不大可能的。”

  “这不是他的错,这是神的安排。移民局面谈是一件大事,律师怎么会弄错呢?”董月莲笑著说,“所以,我也不想让他补偿经济损失了,只要他下次约谈别再收费就好。”

  “你说是神的安排?”

  “在拘留所的时候,我向神祷告说,如果有一天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在洛杉机为神作见证。我去年八月八号出来,十二号去纽约打工,今天正好是八月八号,我一年来一直忙著赚钱,没顾上回来作见证,这回律师弄错了地点,我才能回来了却这个心愿。今天上午,我去了拘留所,警官见到我很高兴,我是从那儿出去的,按规定我不能进去探访,警官只能安排两个人在会客室同我见面。她们会把我的事说给里面的人听。

  “你弟弟是怎么跟你联系上的呢?”

  “这件事真是奇妙。我弟弟急得在家里乱翻,找到一张名片,是英文的,他一看地址是洛杉机,就按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来,接电话的是个美国人,我弟弟不懂英文,他记得我在洛杉机认识的基督徒中有个尤牧师,他就用中文说:‘请找尤牧师,请找尤牧师。’那人不懂中文,他听我弟弟讲得很急,就用英文问,我弟弟还是一直用中文讲:‘尤牧师,尤牧师’,那人听了半天,突然问:‘Do you want You?’我一来听到一个‘you’(尤)字,就说‘Yes,Yes。’那人就把尤牧师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弟。我一来,先去了尤牧师那儿,我弟弟这才联络到我。”

  “那个美国人怎么刚好认识尤牧师,并且知道尤牧师的电话?”

  “我不知道。那张名片是我在拘留所时来探访的基督徒留下的,我不记得了,我没用过。”

  “看来,这是神的安排。”

  董月莲笑了,“今天下午接受你的采访也是神的安排。”

  我点头。八个月前,我去SanPedro拘留所采访时没有找到她,今天神却把他送到我的面前, 看来写这篇高墙里的寻梦者的故事我是无可推诿了。

  在动笔之先,我几经辗转打听到尤牧师的电话,我们有简短的电话采访,尤牧师说,那张名片是他的,董月莲姐弟不懂英文,所以他们不知道。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是美国海宣会的,尤牧师是海宣会唯一的中国牧师,几年前他已经退休,可是刚巧那天接电话的人还记得他,刚巧董月莲留下了那张名片,刚巧董月莲的弟弟找到了它。

(三)

  我们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太阳从百业窗的后面照了进来,董月莲的脸上漾著微笑, 她穿了件花短袖衬衫和黑色裙子,短短的流行发式,化了点淡妆,若走在街上,我会以为她是一个精干的职业女性。其实,她本来是福州郊区一一个不识字的妇女,1992年6月,她就是乘本文开头提到的那条船偷渡来美的。

  那条船上有七个女性,上岸后,六个女人留了下来,只有董月莲进了拘留所。她不懂英文,不懂国语,不识字,除了家乡土话,她只会哭。同监房的人骂她: “象你这么笨的人,跑到美国来干什么?”

  开始几个月她整天哭,她不明白为什么单单只关她一个人?她是基督徒,那六个人都不是,为什么神不保守她?每天早晚她都跪在床上边哭边祷告:“你为什么把我留在这儿?我象聋子,瞎子,哑巴,留在这儿又不能为你作什么。” 神的心意她那时候不明白。

  两年之后,她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她弟弟从纽约赶到洛杉矶接她,弟弟见到她完全惊呆了:她能讲国语了,能读书写信了,甚至懂一些英文了。弟弟惊讶地说:“姐姐,你在里面两年,什么都没有损失,反倒学到了很多本事,如果你一来就象那六个人一样出去了, 你能做什么?你打工,谁会要你?”

  同监的姐妹打趣说:“你妈妈花了三万美金送你到美国读了两年监狱学校。”

  出来的当天晚上,她给Torrance一间华人教会的传道人廖文立打电话,廖文立是耶鲁大学毕业的博士,是个学识渊博却非常谦卑的人,每月他去拘留所探访都给了里面的人很多帮助。帮助。第二天,天刚亮,董月莲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抓起电话,她以为是廖文立。

  “董月莲,我们教会的弟兄姐妹知道你出来了都很高兴,晚上我请你们到我家来聚餐,我开车接你们,旅馆就退了吧,这儿有好几家想接待你们。”

  “廖兄,谢谢你,谢谢你。”董月莲很感动。

  “我不是廖兄,我是杨道华。”

  “杨兄,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今天一早,廖兄就告诉大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董月莲姐弟受到一批基督徒的热情接待,有医生,有企业家,有牧师。董月莲的弟弟惊讶地问:“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好人?他们都有学问,有地位,却这么看重你。”

  董月莲回忆到这儿,我们的采访被打断了,又有基督徒来接她吃饭。

  “在洛杉矶你有多少朋友?”我笑问她。

  “多啦。都是教会里的人。”

  那天晚上,在我们教会的祷告会上,董月莲用国语作了很长的见证,教会给她录了音,准备周末送进拘留所给里面的人听。

  我坐在下面默默注视她:这就是三年前一个字也不认识,一句国语也不懂,只会哭的那个女人吗?神在这个女人生命中行了多么奇妙的事--在高墙里,神使一个卑微的生命显出他的荣耀来,并且,以他的荣耀改变了高墙里的世界。

  从董月莲的见证中,我听到许多真实的故事。我把它们记载在下面。

(四)

  董月莲的故事:

  董月莲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她母亲和姐姐都是基督徒。月莲十七岁那年,生了场怪病, ,南方六月天她盖两条被子还嫌冷,停经,呕吐。医生说她怀孕了,母亲不信,带她换个医生看,结果还是一样,母亲小心盘问她,她听得莫名其妙,母亲不得不挑明了讲,她明白了过来,又气又羞,“我没有,真的的没有。”

  “妈相信你没有,可是,医生都这么说,又没法给你治,你还是信耶稣吧。”

  她就这样信了耶稣。信主一个礼拜后,她没看医生,没吃药,病就好了。

  她没有读过书,二十岁结婚,她的丈夫是个佛教徒,常常半夜去山上庙里烧香拜佛,  还要她去。她劝丈夫信耶稣,丈夫说“你讲给我听”,她说不出来。她信主十几年了,没读过《圣经》,偶而去做礼拜,生意一忙,礼拜也不去做了。

  有一天,是山上庙里进香的日子,月莲的丈夫半夜起来去烧香,月莲知道劝不住,  她起来跪在地上祷告,一开口就哭了起来:“主啊,求你原谅,我信你十几年还糊里糊涂,我丈夫还在拜佛,求你让圣灵阻挡他,不让他去烧香。”她一直跪在地上祷告。

  天还没亮,她丈夫就回来了,一到家就气乎乎地上床睡觉。

  几天后,他们夫妇回月莲娘家,在餐桌上,她丈夫忍不住地说了出来:“还是耶稣大。我半夜去烧香,月莲起来祷告,我走在路上,心里发燥,到了庙里,有人说,今天没有香烧。我只好回来。”

  “你知道耶稣大,为什么还不信耶稣呢?”月莲的母亲问。

  “我做不到,月莲也信得不清不楚,问她什么都不知道。”

  董月莲开了家理发店,每月收入一千多元,她丈夫是一家文化馆的经理,月收入也有一千多元,他们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十几岁。

  1992年,有人找到她丈夫,问他想不想去美国?他想让儿子去,那人却说“孩子怎么知道挣钱?你挣了钱再接孩子去。”她丈夫被说动了心。

  几天后他决定去了,那人却说,“你体型这么大,去工作难,不如让你太太去,她有手艺,在美国做头发最好,一个月赚几千美金。”

  她先生回到家,很不开心。月莲问:“谈成了吗?”

  他闷不吭声,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不要我去,叫你去。”

  “好啊,”月莲很兴奋,我去赚三年钱,三十五岁回来。”

  她丈夫不肯,月莲吵著要去。不到一个礼拜,他们借了几十万人民币交给“蛇头”,月莲这样上了船。

  月莲在家常生病,长年吃药。上船后,她不能吃东西,连厕所都不能上,几十人挤在又湿又闷的船舱下面,大家都怕她死。后来,船坏了,若不是遇到美国巡逻船,全船人都要葬身太平洋了。

  九死一生地到了美国,却身陷狱中。月莲上诉,以受中国“一胎化”政策的迫害为由,要求政治庇护,可是,失败了。

  1993年4月,月莲再次上诉,又失败了。她陷入了绝望,她对神说:“我愿意悔改,可是,你留我在这儿有什么用呢?”

  1993年5、6月的一个中午,女监房的人都在睡午觉,月莲睡不著,她跪在床上悄悄哭,边哭边祷 。突然,她看见一个人从她床边飘然而过--他穿了洁白如雪的长袍,长长的头   发--“安心吧。”--他说。“是主耶稣”--月莲里面一亮,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扑过去想抓 住他问:“你要我安心,还要等多久?”

  一切都只是在瞬息之间--耶稣在高墙里向一个绝望而卑微的女人灿然一现,从那一瞬间起,这个女人的生命改变了。

  正午的太阳灿烂地照在高墙的外面,高墙里面的人却在沉睡。董月莲兴奋地跳到对面的床上,一把抓起她的好朋友阿兰:

  “阿兰,阿兰,我看见耶稣了。”

  阿兰比月莲进来得更早,她原来信佛教,进拘留所之后,一个浙江大姐带她信了主。大姐走后,女监室的中国人只有月莲和阿兰两个人信耶稣。

  阿兰在熟睡中被抓起,她睡眼惺忪地望著月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看见耶稣了。他刚刚从这儿走过。”

  “往哪儿去了?”阿兰跳了起来,要月莲指给她看。

  “往那边”--月莲带著阿兰往那边走,走到头一转弯,她俩突然跪了下来--她们看到一个十字架挂在墙上,那儿有一幅耶稣像,和月莲所见一样:洁白如雪的长袍,长长的头发。这是月莲第一次见到耶稣像,他们进拘留所几个月了,从来没有来过这边,这边住的是外国人。

  月莲心中充满了喜乐,她知道神与她同在。她不哭了,她说:“主阿,你叫我安心,一定有你的时间。”

  从那天开始,她要阿兰教她读《圣经》,她本来一字不识,可是,神大大加能力给她,只一个月,她就能读《圣经》了。并且,她能写信,能讲国语了。这个只会哭的笨女人一下子改变了。同监室的中国女人再不敢骂她笨了,她们看到了神在她身上彰显的能力。

  1993年8月4号,Torrence灵粮堂的陈宗清牧师,廖文立传道,以及美国海宣会的尤牧师去拘留所探访时,给月莲和阿兰施行了浸礼。

  受洗后不久,月莲再次上诉,要求政治庇护,这次奇迹般地获准--前后两三百人上诉,总共只批下十一人,与月莲一同上诉的有四十人,只有她一人获准合法居留.

  月莲以为神的时间到了,她高高兴兴地准备出去,没想到恰恰在这时候一艘规模浩大的偷渡船--“金色冒险号”被美国警方截获,船上有一百多个偷渡者,他们来自中国。美国移民局被震撼了,他们不敢再让偷渡者再报幻想,连董月莲这批已经批准的也不能出去了。

  月莲对神说:“我信你,你胜过法官,胜过移民官。你叫我安心,一定有你的时间。”

  她依旧高高兴兴地读经祷告,每天晚上她和众姐妹们一起唱诗祷告到十点多钟。神大大地使用她,操练她,女监信主的人数一天天增加。

  大半年又过去了,出去似乎遥遥无期,月莲的信心动摇了,有一天半夜,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主啊,你还要我等多久?”她抽泣著在床上摸过一本书,是《荒漠甘泉》,她随手翻开一页,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你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就是你?人在世界上的路总是曲曲弯弯,你要等待,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再过十年后,或许你的亲戚朋友比你痛苦更多,那时候,你可以用你的亲身经历劝免他们。”(这段话是董月莲的记忆,未经核对--作者注。)

  月莲的心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觉得这就是神要对她说的话。她的心充满了平安,她跪在地  上说:“主啊,我相信你,你的话一定不会改变。”

  1994年4月,月莲在拘留所里已经等候了太久,她又一次忍耐不住了:

  “主啊,你叫我安心,你有时间,我相信,可是,到底我还要等多久呢?”

  --那是深夜三点左右,其他的人都睡熟了,她一人跪在床上,一直跪著,她要神给她一个答案。

  “8--”突然间,她的耳朵里有一个声音,很清楚,很奇妙的一个声音,里面有个意念告诉她这就是神的回答。

  天一亮她就把阿兰叫醒:

  “阿兰,阿兰,神给我时间了,他告诉我一个“8”字--是八天呢,八号呢?”

  阿兰说:“别管多少天,神给时间了,你就快出去了。”

  月莲等了八天,没有出去的消息;到了五月八号,也没有出去的消息,十八号,二十八号还是没有。月莲心慌了--神忘了他的时间?还是那个“8”字只是一个幻觉?

  月莲虽然弄不明白,可是,她渐渐不再想著出去这件事,她只抓住一个确据:1993年5至6月间的那个中午,她看见了耶稣,并且,听见他说:“安心吧。”--这绝不是一个幻觉,这是她生命中一个最真实最奇妙的经历,从那一瞬间起,她的生命改变了,高墙里的世界也改变了,她有了平安喜乐--这平安喜乐是什么都夺不去的。她真的安心了。

  日历翻到了94年8月8号,移民局突然通知董月莲,她可以出去了。她欣喜若狂地打电话告诉阿兰(阿兰此时已经出去了),阿兰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是几号?”

  “八月八号呀。”月莲不明白阿兰为什么问这个。

  “记得上次神对你说的那个字吗?”

  “哦,八月八号--正好印正了那个“8”字。”月莲恍然大悟,她感叹道:“人的话会改变,只有神的话永不改变。”

  月莲去了纽约,在一家理发馆给人烫头发,收入不错。她一出来,就把欠“蛇头”的最后一笔钱还清了,所以,我采访她的时候,她不忌讳我使用她的真名。而在纽约打工的许多偷渡者,既使获得了合法身分,却因著没向“蛇头”付清最后一笔钱,而东躲西藏,若被“蛇头”找到了,有的被斩指,有的被斩脚,有的甚止被黑社会暗杀。

  月莲打电话回家,她的家人听说她一切很好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叫她寄照片回去,还特别提醒要全身的,他们不相信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还能四肢健全地在美国打工。

  在国内长年生病的月莲,到了美国的拘留所之后,反倒什么病都没有了,原先骨瘦如柴的她,现在却自我解嘲道:“我是不是该减肥了?”

  一九九二年六月那个燥热的夏日之夜,当那条船载满了中国最底层民众热腾腾的梦漂向太平洋的时候,谁会想到挤在人群中的那个最没用的女人后来会有传奇般的经历?并且,因著她的经历,她的生命有了奇妙的改变,因著她的改变,许许多多和她一起寻梦的人在高墙里得著激励--不是受到激励豁出命去“淘金”,而是受到激励去寻找生命本身。

  神所预定的命运岂是人能测度的呢?

(五)

  阿兰的故事:

  (我没有使用她的真名,本文描写的几个女人,除了董月莲以外,其余的人都是化名。)她的故事开头与月莲很相似:同一条船上的人,只留了她一人进拘留所。她同月莲不同的是,她本来信佛,她是带了一个玉观音像上船的,进拘留所一个月后,她信了耶稣。

  她很年轻,出来的时候还没结婚,她在拘留所里18个月,好几次被移民局遣返,奇怪的是每次总是阴差阳错地送不掉。

  1993年6月,移民局把她遣送回国,她被送上飞机,机票上明明写著:“洛杉矶--上海”可是,下飞机的地方却是香港--她上错了飞机。

  她问空中小姐:“我可以买机票回上海吗?”

  “你带钱了吗?”小姐问。

  她掏出美金.

  “你的身份证?”

  她拿出身份证的复印件,原件留在家了。小姐打电话到中国领事馆查证她的身份证号码,领事馆却说没有这个人。

  她因此回不了国。

  她再度被送上飞机,“去哪里?”她忐忑不安地问。

  “回洛杉矶。”

  “我不要回去,回去还是进拘留所。”

  可是,她在香港只能停留二十四小时,她必须离境,中国她回不了,只有回美国。她在空中兜了一圈,来回三天,又回到拘留所。

  一回来,她就对月莲说:“我信耶稣信得三心二意,我的包里还藏著一个玉关音像没舍得扔掉。”她把关音像扔了,对神祷告说:“我怎么办?回又回不去,保释又不能保,请你指示我。”

  她又找了律师,律师说:“你就死了心吧,没希望了。”

  警官来给她拍照,她知道一照相就表示又要遣送了,她哭著不肯照,警官还是强令著照了。照完相她赶紧找众姐妹为她祷告,为她的律师祷告,奇妙的是,不管法官怎么判,不管移民局怎么坚持要遣送,她就是遣送不掉。后来,她明白过来,去与留,主权在神。警官再来拍照,她不怕了,老老实实地给拍,拍完之后,就祷告。

  有一天,她悄悄地告诉月莲:“我不会被遣送回国了,昨天我祷告的时候,神给了我一个应许,我很快会出去,并且很快会有一个孩子。”

  “哪儿来的孩子?”月莲很惊讶,阿兰关在拘留所里一年多了,她还没有结婚,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神应许我有一个孩子,就表示我快出去了。我的男朋友在美国,如果我被遣送回国,怎么会和他结婚?怎么会有孩子?”

  1993年12月19号,移民局又要遣送一批人回国了,阿兰也在遣送名单上,移民官要他们在文件上签字,几个女孩都不肯签,移民官很生气,写了份报告给法官,说明这些女孩拒绝签名。可是,这位移民官把日期写错了,“93年12月19日”错成“94年2月9日”,而94年2月9日移民局恰巧遣送了一批男生回国,不包括这批女生。女生们联合给法官写信说94年2月9日没有接到移民官要她们签名的通知,她们特别强调说,94年2月9日是中国旧历年,这天移民官没有找过她们签字。

  1994年4月13日开庭,法官读了女生们的信,然后叫移民官上去,问:

  “为什么94年2月9日不通知女生,却在文件上说她们不肯签名?”

  移民官解释说日期写错了。法官很生气,指责移民局办事太马虎,当庭宣布这批人当天可以保释,若不保释,4月15日遣送回中国。

  阿兰当天就被保释出来了。她的男朋友在另一个州打工,他们很快结了婚,95年6月前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我打电话采访她的时候,她女儿已经两个月了,刚刚送回国,那孩子有了美国护照。

  我想,将来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她会从母亲年轻时代的寻梦故事中读到什么呢?

(六)

  清林的故事:

  San Pedro拘留所里的中国女人,没有一个象清林这样令警官头痛的,她疯了。她见到男警官就扑上去紧抱不放,三、四个警官上去都拉不下来,她简直气壮如牛,男女警官个个被她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挂彩”。警官不得已,只好给她戴上手铐和脚镣,锁到楼下的隔离室。

  在楼下她昼夜呼号,凄厉的声音传遍了拘留所的每一个房间,警官给她打麻醉剂,连续 打了一个礼拜。她不吃不喝,整天好象魂游阴阳两界.。

  她是福州人,她丈夫在日本赚了很多钱,他们以为有了这笔钱在国内可以过一辈子了,没想到,她丈夫回国后,国内物价飞涨,他们算算这样下去,带回去的钱不够过一辈子,于是,夫妻偷渡出来想赚更多的钱.

  出来前,她婆婆要她去很远的仙公庙烧香,求“仙公”保佑他们夫妇顺利到美国,她还请了两张“符”带身上。

  他们乘船先偷渡到墨西哥,下船后,一百多人分成几批走,他们准备从墨西哥边境爬山到美国。她瘦小,穿的鞋又紧,到美国边境的时候,她的脚太痛,就停下来松松鞋带,就在这时候,遇到了美国巡逻警察,她丈夫见状,撒腿就跑,她鞋没穿好,跑不掉,被抓住了。

  警察暂时让她住在一个教堂里,那天夜里,她梦见香炉倒下来了,她想:“我身上有符,不能进教会。”两天后,警察把她送进了SanPedro拘留所。

  她身上没有带任何地址和电话,所有可联络的电话号码都在她丈夫身上。她心里很苦,比拘留所里任何一个中国女人都苦,她亲眼看著丈夫撇下她一个人跑了。

  月莲和阿兰安慰她,给她看《圣经》,她很认真地看了一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把《圣经》使劲扔到月莲的床上。

  当天夜里三点左右,月莲起来去卫生间,看见清林在床上摇摆,月莲回来时,清林已经跳到月莲的床上了。

  “我怎么办?”清林直勾勾地望著月莲。

  “我也不知道。我上庭好几次了,都失败了, 我没希望了。你刚来,可能还有希望。”

  “我比你苦。”清林的语气透著凄然。

  “在大陆的时候,我们谁会想到到美国来会是这个样子?我已经给了“蛇头”十几万人民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别多想了。”

  “我怎么办呢?”清林还是这么问。

  月莲抓过她的手,低下头来祷告。清林挣脱她的手,跑了。月莲不想追她,就躺下睡了。

  天亮之后,月莲醒来,见清林站在床边,双臂上下摆动,身体不停地摇晃,两眼发直,她疯了。 女监室有个脾气古怪的女孩叶含,她脾气很大。可是对清林很好,她们俩都拜“仙公”,叶含出来的时候也带了“符”。

  清林关到楼下去之后,叶含可怜她,跟警官要求下去看她。叶含下去看过一次以后,再不敢去了。清林一见叶含就扑上来,面目狰狞,仿佛要把她吞掉。叶含被她抱得紧紧的,挣也挣不脱,吓得哭了起来。

  同监室的中国女人,除了月莲和阿兰,其他人都信佛,她们轮流下去看清林,她们以为多烧香就可以救清林,她们叫清林写信回家,让婆婆去仙公庙多烧几柱香。结果,越帮越糟,清林变得面目全非了,以至于所有的人都不敢下去看她了。她们跑来对月莲和阿兰说:“你们两去看她吧,只有你们能帮她。”话刚说完,警官就把清林带上来了,众人吓得四散跑开,她们央求警官把清林的床放在月莲边,后来干脆叫月莲和清林睡在一张床上,月莲说:“一张床怎么睡?把她的床放我旁边就好了。”那女人还是害怕,最后,清林的床是放月莲的床和阿兰的床之间的。

  女监室天下大乱了,清林没日没夜地抓人,她能变出各种鬼脸,而且,力大无比,抓谁都象老鹰捉小鸡似的。奇怪的是,她不敢碰月莲和阿兰。

  最惨的是叶含,清林好象“吃”定她了,哪怕她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捉回来。叶含无处可逃,清林找她好象使用的是“第三只眼”,无论叶含藏得多么隐密,清林不用看就知道她在哪里。有一天晚上,清林不在的时候,大家把叶含藏在被窝里,头和脚都盖得严严的,月莲和阿兰分别睡在她的两边。半夜里,清林蹑手蹑脚地摸到月莲的床边,月莲偷眼看她要做什么,只见她伸出手来,亳不犹豫地从被窝中间把睡熟的叶含抓了出来,叶含吓得大哭起来。

  警官带清林去看医生,医生是个基督徒,清林一到那儿神智就清醒了,一回来,又恢复原样。她处于极度恐惧之中,老是跑到厕所里把头浸到马桶里洗,好象有人站在旁边硬逼著她这么做。

  有一次,她惊恐万状地抓起两只整牙膏,张开嘴,把两只整筒的牙膏塞进去,一口就吞下去了。女监的人都看呆了,她们想不到瘦小的清林喉咙那么大,她们好象看见了魔鬼。

  吃饭的时候,清林吃著吃著脸就变了,嘴巴歪到了耳根,筷子伸到了别人的碗里,一桌子都吓跑了,只有月莲和阿兰不怕,她们停下吃饭,两人一起为清林祷告,祷告完了,清林的嘴看著看著就正了过来。

  月莲知道魔鬼在捉弄清林,只有耶稣能救她,月莲抓过清林的手,要为她作赶鬼祷告。

  “你怎么样?”月莲问,

  “我不能同你讲话。”清林躲闪,

  “为什么不能?”月莲逼进,

  “他在,我不能讲。你是坏人,他说你是坏人。”清林退缩。她在别人面前张牙舞爪,唯独在月莲和阿兰面前不敢动手动脚。

  月莲和阿兰一人抓起清林的一只手祷告,她俩齐心合意地奉耶稣的名敢鬼,清林立刻神智清醒过来。

  她说,里面那个“他”一直逼她,抱警官,吞牙膏,到厕所马桶里洗头都是“他”叫做的。清林告诉月莲,她刚来时,月莲说过:“你请仙公保佑有什么用?连你老公都丢了。”清林一气之下,把“符”丢厕所里冲掉了,“他”就来报复,逼她把头放到厕所里洗,还说要害她的丈夫和儿子,她吞牙膏是以为那是以为那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她把他们藏在肚子里就安全了。

  教会的人进来探访,月莲向一位姓陈的先生讲起清林的事情,陈先生立刻为清林祷告,回去后还发动好几家教会为清林祷告,清林终于愿意接受耶稣作她个人的救主,信主一个礼拜后,她完全好了。

  清林有保释单,只要上庭就能出去,警官巴不得她早点出去,可是,因为她疯了,拖了好久都没法出庭。最后一次,她能出庭了,法官说:“今天,你交三千美元就可以出去了。”

  清林说:“三千?太贵了,二千吧。”

  全场轰堂大笑,法官都忍峻不禁,他望著清林:“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疯嘛。”

  回到女监室,众姐妹都拿她打趣:“你怎么只肯拿两千?你应该说:“三千太贵了,交五千吧。”她们对清林说:“你再不要信佛了,是月莲和阿兰救了你,你到了哪儿都要讲她俩为你做的事情。”

  月莲和阿兰说:“我们不能做什么,是耶稣救了她。”

  清林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临走,月莲赶写了两本祈祷文给她带上,告诉她要随时祷告。

  清林现在在哪里呢?月莲和阿兰都不知道,她们只有在祷告中求神看顾她。月莲告诉我,她和阿兰在神面前一直有个心愿,她们盼望有一天能找到清林。

(七)

  叶含的故事:

  有人说她是大学生,也有人说不是。她的气质和拘留所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她是唯一能和警官用英文谈话的中国女人。

  在国内她是教师,她的父母都是干部,她的未婚夫在公安部门工作。

  她为什么要偷渡到美国呢?这是一个谜。

  她是乘飞机来的(采访时,有人要求我不写明她来的时间),入关的时候,移民官发现她身上有一个神秘的小袋子,里面有粉状物,移民官怀疑她带了“白粉” (毒品),于是对她进一步检查。

  那个神秘的小袋里装的其实是“香灰”,她信“仙公”,那是她带的“符”,她本想靠“符”保佑平安过关,没想到那玩意儿给她招来了麻烦。移民官在对她进一步检查时发现她的护照是假的,于是把她送进了拘留所。

  她一共被关押了28个月,辗转于好几个监狱和拘留所之间,据说她的律师声称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复杂的案子。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很任性,在SanPedro拘留所的时候,她拒绝人向她传福音,教会的人来探访,给她《圣经》,她脸一沉:“我不要。”月莲和阿兰向她传福音,她冷言冷语相对,甚至发脾气。

  1994年8月,她被转移到Colorado(科罗拉多)的监狱,她知道到了那边,就会象真正的犯人一样了。临走的时候,她很难过,也似有悔意,她对月莲说:

  “姐姐,我在这里这么久,你一直照顾我,我对你态度那么不好,你还肯原谅我。”

  月莲去了纽约之后,打电话到Colorado的监狱里找叶含,业含对月莲说:“我想悔改,请你为我祷告。”她要月莲给她唱两首歌:〈求主给我一颗心〉和〈我不知明天的道路〉,这两首歌都是SanPedro拘留所里的姐妹们晚上睡觉前常唱的歌,那时侯,业含是完全拒绝上帝的。

  在Colorado的监狱里关了几个月之后,她又被转移到加州Bakersfield的监狱,后来又转回SanPedro拘留所。

  没有人能给我讲关于她的完整的故事,一切都是扑朔迷离的。也没有人能说出对她较为完整的印象,她一直被转来转去,情绪也变来变去。在Colorado 的监狱里,她写了好几封信给月莲和阿兰,月莲说,那些信写得很好。信都保存在阿兰那儿,我打电话问阿兰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些信?她答应了,可是,我等了好几天也没接到信,我又打电话问她说前几天忙,没顾上寄,她表示要给我寄的,直到我快写完这篇文章,也没有收到信。我想,阿兰恐怕是有些顾虑吧,在电话里,阿兰谈到叶含的事,总是闪烁其词,她显然知道叶含的近况,可是,她不便说。

  1995年8月,叶含被遣送回国了,回国后,她没有被送进监狱,可是,她失去了工作。听说,她将再来美国,下次来,她会通过什么途径呢?她到美国来究竟要寻找什么呢?自由吗?那二十八个月她一直被关押在高墙里。幸福吗?那二十八个月她一直孤独地在监狱之间流浪,甚至,昼夜难安。金钱吗?那二十八个月她付出了昂贵的律师费却一无所获。

  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叶含,可是,在她支离破碎的故事中,我分明看到了一颗残缺却不肯安伏的心。她让我想起了那个从柬埔寨原始森林里逃出来的年轻的福建农民,他可能早已遣送回国了,也许,此时此刻他正躲藏在一条飘流的偷渡船上;也许,他又钻进了一片毒蛇遍布的原始森林。他说过:“不死,就再来。”

  他们两个人出生不同,教养不同,身份不同,可是,他们那颗不肯安伏的心却是多么相同啊。

  这世界有哪一块土地可以使这颗心安伏下来呢?美国吗?


  在准备搁笔的时候,我想起一只神秘的“漂流瓶”,它悄悄地沉在命运的大海里,把梦装进瓶里的人真的能打捞起它吗?打捞起它的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梦吗?